空折枝(1 / 3)

我叫折枝,他叫負卿。

我是一個隻會煮茶的茶花妖,但負卿不一樣,他是我見過最美的人。

終於過去了一百年,我被族長流放到人間,為那些所謂的凡人煮茶。

族長說我命好,挑中了一副好皮囊。柳眉杏眸,翹鼻朱唇,隻是皮膚蒼白的病態,到凡間定會身嬌體弱。

族長還說,我們茶花族的使命就是全心全意為人煮茶,煮出最香最美的茶,但最重要的是用心。茶花妖在人間曆練的時間是三年,在這三年中,絕對不可以對凡人動情,尤其是選中的主人。

可是我卻不解,對人動情與煮茶有何關係?

我當時隻能糊裏糊塗地答應了族長,並滿心歡喜的觸摸著將要屬於自己的身體,感受那白皙嬌嫩的皮膚的滑膩感,心中的幸福直衝心頭。

但是聽說好多姐妹被主人無故趕出家門。若是稍微不慎,便可是去成為正式茶花妖的資格。

我被淪落人間,穿的衣裳破爛不堪。每當衝進客棧,向老板求情討個住處,都被老板惡狠狠的眼神瞪回去。

我以為我會比姐妹們更慘,連主人的一麵都未曾見到,便已經香消玉損。

但那天,我遇到了負卿。

他乘著一匹駿馬,路上的百姓紛紛讓道,他在飛馳。

剛毅冷峻的側臉毫無疑問地成為了眾多女孩的焦點。

我站在馬路中央,盯著他眼中迸射的寒光。

他很美,比我們那裏最美的狼靈更美。

看見他的第一眼,我的心似乎有一絲悸動,但卻和第一次見到族長,第一次近距離的觀察狼靈的感覺不同。

我任由那匹白馬肆無忌憚地衝過來,絲毫沒有感受到生命在麵臨危機,隻是想再看看他。

他突然在我麵前停下,馬兒的嘶鳴徹底讓我回歸了理智。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攔路的。”我連忙解釋道,卻不敢看他的眼。

他矯健地從馬上躍下,細長的丹鳳眼上下打量著我。

他的目光讓我渾身不舒服,好像我在任人宰割一般。

“你沒事吧?”他的聲音很好聽,比外婆唱的歌謠還好聽。

想到外婆,那個美麗慈祥的老人,我的眼睛不禁濕潤起來。

她從小就給我講她和外公的愛情史,盡管她記性不好,講過的故事仍然生動地再講一遍,我也會很認真的聽她說。祖母每次說到最後,都會背著我流淚,她真的很愛外公,隻是我的外公,是個凡人。

他見我梨花帶雨的模樣,微微皺了皺眉,從衣裳中掏出一副手帕,雪白的帕子上麵繡著一朵含苞欲放的茶花和一個“枝”字。

我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接過,胡亂往自己臉上擦。

這不擦還好,一擦便真花了臉。

他看著我,輕聲笑了笑。

我也呆呆的望著他,我終於明白祖母說的那種一笑便可傾城的美人是什麼境界。

他微微蹲下,與我的目光相接,可是我不敢直視他。

“你的家在哪?”他問。

“我沒有家。”我弱弱的回答。

他伸出手,微微一笑。

“你可願意跟著我?”

我似乎這輩子都沒有受過如此大的驚嚇,瞪大了雙眼,與他四目相接,對上他溫柔的目光,我的心裏突然跳得很快,怯懦地伸出了小手,他的白皙寬大與我的髒黑嬌小不免有些怪異。

他一下子便把我拉上了馬,攬著我倒他的懷裏,聞著他身上特殊的香味,我突然覺得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他讓我在他家的大房子裏當他的貼身丫鬟,專門為他煮茶。

他告訴我說,他叫負卿,是寧負天下不負卿的負卿。

他問我叫什麼,我窘迫的站在那裏,半天才憋出了五個字:“我沒有名字。”

他說:“以後你就叫折枝。”

我有了名字,但誰都不知道我的來曆,我唯一慶幸的就是負卿他從來不問我的家人和過去。

負卿非常喜歡詩句,我便趁著休息的時間拚命去讀書,可是我看著那些東西仿佛如天書一般。後來負卿知道我每天看書的事,便請了老師來教我認字,可是我實在太笨了,老師被氣走了好多,知識倒是如往常一般,毫無長進。負卿沒辦法,隻能每天抽出點時間來親自教我寫字念書。

負卿最喜歡喝我煮的茶了,每天我都能給他變個花樣,他總是戳著我的腦袋抱怨,說我什麼時候能把寫字練到像煮茶一樣嫻熟。

負卿最喜歡茶花,他說茶花既不豔麗又不太過素氣,最主要的還是喜歡茶花那溫和的性子,每次聽他讚美茶花的時候我都喜滋滋的,好幾次都差點把自己是茶花的事情說出來。

負卿還說,我長得漂亮,以後定會找到一個又英俊又有能力的男子風風光光地嫁過去,我不懂嫁人是什麼,但是聽到負卿說我漂亮,就很開心。

有一天,我隨負卿來到集市的一家客棧雅間,他坐在紅木椅上,自己倒了一杯茶,僅僅是抿一口,便開始皺眉,裝作一副惋惜的樣子道:“看來喝完折枝姑娘煮過的茶後,任何名茶都隻如清水毫無韻味。”

我本想輕聲一笑,看見敲門而入的女子,口中的話都咽了回去。

“卿哥哥,你為何不答應我們的婚事?卿哥哥與嫣兒本就是青梅竹馬,卿哥哥你也知道嫣兒的心意......”

“扶嫣姑娘,恕負卿無法遵從蘇伯父和蘇伯母的旨意,。”負卿疏離地往後退了一步。

“卿哥哥,你從前可是都叫我嫣妹妹啊,為何如今我們的關係如此的冷淡?”扶嫣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眼角下的朱砂痣在淚水的浸潤下讓整個俏臉更加惹人憐惜。

但是負卿卻背過身子麵向我,眼中的柔情毫無遮掩地向這邊投來,我突然覺得臉就像生病時的燙人。

“扶嫣姑娘,諒在下已有了喜歡的女子。”他的目光依舊看著我,我聽完這句話,心中不由一痛。

他有喜歡的人了,他有喜歡的人了......

是不是,有一個漂亮的媳婦要嫁給他了?

以後,我不能和他一起練字,不能給他煮茶,不能讀他喜歡的詩了。

以後,會有另一個女子替我做這些,應該說之前的種種都是我在替那位女子做的這些。

我沒有注意到那位叫扶嫣的女子哭著跑了出去,隻是盯著負卿看,他笑了笑,摸了摸臉,仍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

“在下的臉看來還真是美麗的不可方物啊,姑娘總是盯著在下的臉,莫非是對在下心生愛慕?”

我點了點頭,發現有些不對,雖然我不懂什麼是愛慕,反正應該不是什麼好詞。相反,我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仰視著他。

“你喜歡的人是誰啊?長得漂亮嗎?”我忍著心中的疼痛勉強問道。

“那隻是我編造的一個謊言而已。”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聽完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傷心,起碼,我可以繼續呆在他身邊了。

這件事情對於負卿來說,可能隻是一個他生命中的小小波瀾,可是它一直是我心中的芥蒂。

之後的日子如往常一般,每天看書練字煮茶。

我愛上了一句詩:“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我一直不懂這句詩是什麼意思,但是裏麵有我的名字。

我每天都練習煮茶,但心中卻都是負卿那張俊臉。煮茶技術也節節敗退,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於是我開始拚命地煮茶,可是怎麼煮,也找不回當初的香味濃度和琥珀色的光澤。

我煮的茶不香也不美了,我隻能默默擦著眼淚,繼續練習。

就這樣,斷斷續續過了半年,負卿突然變得很忙,沒有時間陪我練字,也不會去品我的茶,甚至出去的時候也不會帶上我,這讓我很難受,負卿離開我了。

他依舊一身白衣,微風襲過,衣袂翻飛,隻是衣角處的點點泥濘暴露了他的行蹤。

他又出去了,還是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

隻是這次他的心情很不好,他攬住我的肩,我們就這樣僵持了很久,我知道他要對我說什麼。

但他卻把手抽了回去,歎了口氣又回了房。

我在外頭不知如何是好。

為了哄他開心,我特意在花園裏摘了好幾朵茶花。我還順便把他們插到白瓷瓶裏。

可是,本想送給他禮物的我與急匆匆的他依舊還是意外的撞到了一起。

他換了身袍子,紅色的,很精致,我從沒見過他這麼為自己打扮過。

他的眼中似乎包含了世間所有東西,但惟獨沒有我。

負卿沒有像往常一樣憐惜的扶我起來,他走了,連一絲餘光都未曾瞟向我。

我心中的不安更加強烈,我感覺我如果不去跟蹤就會永遠成為最無知的人。

與其受傷,我不要在這麼傻下去了。

我跟著負卿一直到一家叫春旖苑的地方,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隻是裏麵的脂粉味熏得我頭疼。

裏麵的一個胖姑娘諂媚的走過來,聲音酥的令人惡心。

“呦,這位姑娘好生俊俏,一看就是位美人坯子,是不是無家可歸了?我們這春旖苑專門收留你們這樣的貌美姑娘,隻要你......”那個胖姑娘開始滔滔不絕,可是我卻對她說不出的厭惡。

“內個,大姐......你們這裏有沒有一個叫負卿的公子來過?”我雖然傻,但這點社會經驗還是有的,但是說出大姐二字真有些不情願。

“小姑娘這嘴可真甜,負卿公子就在樓上,姑娘,你是他的什麼人啊?”胖姑娘那刺耳的笑聲更加驚恐,我不顧一切的往樓上走,我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盡管後麵的聲音仍然震人心扉。

我一步步登上台階,鞋底與檀木的碰撞聲一次次的警告著我,若是再往上走,我就不會是唯一的傻子。

不光是負卿,還有一位女子。

清冷卻帶著絲絲魅惑的歌聲傳遍整個閣樓,如仙律妙音,伴著如潺潺流水的琴聲,似乎這是世間最美好的一首絕曲。

我知道,這是負卿最心愛的七弦琴,每當我空閑的時候,都會趴在他的腿上,撒嬌般地央求他彈給我聽。

他似乎也不介意,可能就像吳姨所說的,我在他眼裏隻是個孩子,但是隻要他把我放在心上,我就高興。

隻是這次不同,空氣中散發著一股很重的妖氣,是隻花妖,似乎道行極高。

我躡手躡腳趴在門旁,檀木的清香帶著濃重的脂粉味,讓我喘不過氣來。

裏麵的歌聲突然中斷,應該是在說什麼事情。因為他們的聲音實在太小,斷斷續續的拚接起來,隻聽到了這些。

“隻要這麼做就可以?”

“當然,但是你要履行你的約定,我可是保住了你的命。”

“在下多謝姑娘救命之恩,三日後負卿定會聘下重金迎娶姑娘。”

迎娶?!

他終究還是娶了妻,我終究還是他的一個丫鬟。

難過的要窒息的感覺,是那麼難受。我第一次覺得呼吸這肮髒糜爛的味道是那麼奢侈,盡管我是多麼的厭惡。

它們可以讓我好受點。

連眼淚都不曾流過,心真的要被消逝掉了。

我慢慢滑落下來,蜷曲著身子,多希望負卿這時候發現我,跑出來抱著我。

終於,我聽到了木質摩擦的咯吱的響聲,和負卿在耳旁的驚呼。

之後,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隻感覺,我沐浴在一個溫暖的世界裏,貪婪的吸取那好聞的草木清香,我從沒這麼幸福過。

負卿在我耳邊呢喃,嘴裏被灌下了什麼東西,苦的我想哭出來。

沉重的眼皮被抬起,一縷陽光折射進來,刺到了我的眼。

負卿那修長秀美的手捧著一碗黑黑的東西,他的手指上泛著溫潤的光,一勺一勺遞到我的嘴邊。

他的眼睛都在笑,不知道在笑什麼。

“你,就沒有想問的嗎?”我怯生生的扯著衣角,把它揉地皺皺的,可是卻不知道那是負卿的衣服。

“你既然不想說,我也不強求你。”他依舊是如沐春風的樣子,看起來好溫柔。

之後的三天,負卿對我縱容極了,甚至陪我去逛集市,還送了我一支綴著茶花的簪子,花很小,但是很精致。

他帶我去了京城中最有名的客棧吃飯,點了好多,其中,最特別的就是一道叫“寧負天下不負卿”的菜。

“為什麼點這個?”我夾了一下,放入口中,入口香滑,但後味卻十分濃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