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3 / 3)

高傒聽著齊桓公的這番話,氣得渾身顫動,胡子抖個不停:“當初,你償還魯國汶陽之田,喪失齊國顏麵,老朽我一忍再忍;你興漁鹽,通商旅,本末倒置,老朽也未曾言語;如今你小白放縱無羈,越走越遠,非但不聽老朽勸諫,反而振振有詞。在你眼裏,還有什麼天子,王道?老朽隻怨自己,當初老眼昏花,怎就選定了你這麼一位狂妄逆子即齊國君位!告辭!”

高傒說完,轉身拂袖而去。

齊桓公望著高傒的背影,臉上浮現出一種複雜的表情。

高傒的無理取鬧,使齊桓公十分惱火。高傒身為監國上卿,隻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不顧國家的利益,太不象話。這些年齊國的變化有目共睹,他怎麼就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對於高傒的話,桓公反複進行了分析、推敲,如果有合理的成份,他是會采納的。因為不管怎麼說,在齊桓公的繼位問題上,高傒還是立了大功的。看來,他與高傒的隔閡已經很深了,歸還魯國的汶陽之田,他認為是喪失了齊國顏麵;興漁鹽、通工商,他認為是本末倒置;提拔重用寧戚,他認為不合禮儀;相地衰征,他認為是瓜分王土,大逆不道……齊桓公越想越感到氣憤。

豎貂見桓公情緒低落,便道:“主公,現在已到了狩獵季節,天高氣爽,臣陪主公出去打獵好不好?”

蔡姬也十分讚同:“君上太勞累了,到山裏打獵,對身體也有好處。”

桓公高興地說:“好,明天就去!”又對豎貂吩咐道:“愛卿去告知仲父,就說寡人請仲父和夫人一起打獵,他太勞累了!”

第二天一早,太陽剛剛爬上東山,天空晴朗,萬裏無雲,風和日麗,是個打獵的好日子。臨淄城南門,湧出了一隊人馬。為首的一輛車上,坐的是身背硬弓的隰明和王子成父;第二輛車上,是豎貂和開方,開方臂腕上架著鷹,車後跟著四隻獵犬;第三輛車上,穩坐著齊桓公和管仲;第四輛車是華麗的篷車,蔡姬和婧坐在裏麵;後麵是一隊全副武裝的甲士,身背大弓,肩扛戟矛。

桓公興致勃勃地對管仲道:“仲父長年為國事操勞,很是辛苦,也該休整休整了。今天咱們君臣一起打打獵,散散心,解解乏。”

管仲道:“難得主公有如此雅興。”

桓公輕輕歎了一口氣,說:“相地衰征大計,盡管有人沸沸揚揚,可寡人主意已定,決不反悔!”

管仲道:“主公英明!無主公決策,相地衰征之策將難以踐行。不過,對高上卿還要尊重為是,不可強頂硬撞。他想不通就讓他繼續想好了。但對那些擁有駢邑食田,抵製國策,抗稅不交者,當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桓公點點頭道:“仲父所言甚是。像伯氏這樣的人,有一個查處一個,決不遷就!”

前麵來到山間盆地。開方安排兵士們從兩邊迂回到山坡上,形成包圍圈,然後搖旗呐喊,把藏在山中的野獸轟趕到盆地中來。

公子開方手執弓箭,緊緊追隨在桓公身旁。

一隻狐狸向桓公方向奔來。

開方用手一指道:“主公,快射!”

齊桓公彎弓搭箭,一箭射去。箭從狐狸身邊飛過。狐狸掉頭逃竄。

桓公連聲歎息:“可惜、可惜,讓它跑了!”

開方又發現草叢中一隻獐子,忙道:“主公,獐子!”

桓公一箭射去,獐子中箭,倒在地上。

開方笑道:“好箭法!主公真是神箭!”

桓公看看身後的管仲,管仲也射得一隻獐子。

開方大聲喊道:“主公,野兔,快射!”

桓公順著開方指的方向一看,兩隻野兔飛快朝他跑來。他一箭射中一隻,另一隻野兔逃走,可它跑了不遠,突然停了下來,回頭看著倒在地上的同伴。桓公又一箭射去,這隻野兔也倒在草地上。

獵犬跑上去叨回野兔。桓公看了看,說:“這是隻呆兔,它本可以逃走的,為何卻又停下,被寡人射中了!”

管仲接過野兔,笑道:“是隻雄兔,它本可以遠走高飛,隻是戀著雌兔,卻誤了自己的前程!”

已是中午時分了。

豎貂指揮侍從,把打來的野味架到火堆上燒烤。

桓公與大臣們圍坐在一起,席上擺著烤好的野味,香味撲鼻。桓公端著酒爵,道:“來,寡人敬眾愛卿一爵,大家辛苦了!”

管仲、隰明、王子成父等人一起舉爵:“謝主公!”君臣一飲而盡。

桓公與大臣們咀嚼著野味,吃得又香又甜。他邊吃邊說:“今日圍獵,寡人非常開心。開方大夫指揮有方,來,寡人賜你一爵!”

開方急忙接過爵,一飲而盡:“謝君上賞賜,隻要主公開心,開方萬死不辭!”

坐在桓公身旁的豎貂說:“開方大夫為了讓君上盡興圍獵,他父親去世都沒有回家奔喪。”

桓公感動地說:“開方大夫愛寡人勝過自己的父母,忠心可嘉。來,寡人賜酒一爵!”

開方又一口喝幹,道:“謝主公獎勵,臣永遠忠於主公!”

管仲看著開方,心裏漾起一陣惡心,心裏話:開方還算個人嗎?簡直禽獸不如!

這時,從另一座帳篷裏傳來悠揚的琴聲和清脆悅耳的歌聲。蔡姬撫琴,婧唱道:

“大風泱泱兮,天籟湯湯。

狡兔馳奔兮,對影成雙。

追逐戲鬧兮,恩恩愛愛。

一矢中的兮,雌兔命喪。

雄免回顧兮,中箭身亡,

瞑瞑相視兮,麗影雙雙……”

桓公聽了,問管仲道:“仲父,夫人唱的什麼?”

管仲笑道:“這是民間流傳的傷兔詩。”

桓公對豎貂道:“去告訴夫人,這歌聲太傷感了,唱一首開心的!”

豎貂應聲而去。

管仲意味深長地看了桓公一眼。這首歌詞是管仲見桓公射中兩隻兔子後有感而發,順口吟成的。婧隻念了一遍,便套用現成的曲調唱了出來。管仲見桓公自伐宋歸來後,一味地在後宮與宮女淫樂,常常一連幾日不上朝,耽心他沉緬於女色,所以想借傷兔詩勸諫。可桓公聽不進去,他也隻好做罷。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呀!

自從長衛姬生了公子無虧,蔡姬就感到背上似乎壓了一盤磨。根據“大宗為翰,宗子為成”的古訓,不論有多少夫人嬪妃,也不論是夫人,還是如夫人,誰生出第一個兒子誰就確定了母後的地位。她感到憂慮,又感到悲哀。本來,她前麵的王姬、徐姬相繼病逝,三位夫人隻剩下她一個,這國母地位已是不可動搖的。可誰料長衛姬先聲奪人,少衛姬的肚子也明顯地凸了起來。她恨自己的身子不爭氣,埋怨齊桓公和她同床次數太少。桓公太好色了,後宮美女如雲,已經一千零六位了,可豎貂還是不斷地往裏輸送。十六、七歲進宮,二十五歲就逐出宮去。有許多姑娘根本沒見到桓公是什麼模樣。也難怪,就是一天一個,也得三年輪一回。她越想越煩惱,如果後宮沒有這麼多麗姝佳人,她也許早就懷孕了。

桓公也已覺察出蔡姬的苦惱。說實話,他最喜歡的還是蔡姬。她不僅長得漂亮,而且知書達禮,懂音樂,她給了桓公別人無法代替的歡樂。桓公也希望蔡姬能早生個兒子,這樣才能名正言順。可年複一年,蔡姬老不生產,他也沒有辦法。退朝歸來,見蔡姬獨自坐在窗前,對著宮外逍遙湖水出神,便輕輕撫摸著她的肩頭,說道:“夫人,怎麼一個人在這裏悶悶不樂?”

蔡姬就勢依偎在桓公懷裏,兩行清淚流了下來。

桓公掏出手帕輕輕把蔡姬的眼淚揩去,仔細地端詳著她的秀發,她的麵容,道:“夫人不必傷神。蒼天有眼,能讓夫人早生貴子,這太子之位是寡人說了算!”

蔡姬破涕為笑,掩飾道:“君上知道賤妾為什麼傷心嗎?”

桓公道:“說與寡人聽聽。”

蔡姬道:“賤妾是想家了。賤妾嫁到齊國,轉眼十個年頭了,隻回過一次家。”

桓公笑道:“這好辦。過些日子,寡人派人護送夫人回家省親就是了。”

蔡姬指著窗外碧波蕩漾的湖水說道:“妾的家鄉到處都是水。一見到水,就想起家鄉的親人。”

桓公道:“夫人,寡人陪你到逍遙湖蕩舟如何?”

蔡姬眼一亮,高興地摟住桓公親了一下,道:“謝謝君上。”

桓公與蔡姬來到逍遙湖上,四周連個人影也沒有。秋水碧綠,清澈見底。蔡姬熟練地解開拴船的繩索,象一隻飛燕輕盈地跳到船裏。向桓公張開雙臂:“君上,下來呀。”

桓公自幼怕水。他也想學著蔡姬的樣子往船上跳,可又不敢,進一步,退三步,逗得蔡姬格格笑個不住。蔡姬跳上岸,把繩索牢牢栓在樁上,笑道:“來,賤妾扶著君上登船。”

桓公下了很大決心,扶著蔡姬邁到船上,船身一晃,嚇得他趕緊坐在船板上。

蔡姬上岸解開繩索,輕身跳到船上,嫻熟地搖著槳,小船飛一樣向湖心駛去。

“夫人,慢點兒,寡人頭暈。”桓公兩手緊緊抓住船幫,連聲說。

“不要緊的,君上別怕,有妾在此,保君上安然無恙。”蔡姬停止搖槳,坐到桓公身旁。

桓公見蔡姬開心了,鎖著的眉頭舒展開了,心裏也很高興。他把蔡姬擁在懷裏,摸著她飄柔的秀發,問:“夫人,快樂嗎?”

蔡姬嬌媚地說:“象現在這樣多好啊,就賤妾和君上兩個人,親親熱熱擁抱在一起。秋水粼粼,碧波漾漾,藍天如洗,白雲如絲……”

桓公笑道:“哎,夫人作詩呢。”

蔡姬道:“賤妾不光作詩,還想跳舞呢!”說著,從桓公懷裏站起來,嘴裏哼著樂曲,翩翩起舞。

船身隨著蔡姬的舞步,左右晃動。

桓公嚇得連忙抓住船幫:“夫人,不要跳了,寡人害怕。”看著桓公那緊張的樣子,蔡姬格格直笑:“君上七尺身軀,偉岸丈夫,哪能怕水!”說著,雙腳故意左右輪番用力,船身更加急劇地搖晃起來。

桓公嚇得臉都變了色,喊道:“別鬧,快停下!寡人要生氣了!”

蔡姬很少有這麼開心的時候,她一邊晃著船,一邊向桓公伸出手:“君上,你抓住妾的手,就不會害怕了。”

桓公欠起身,把手伸給蔡姬,船一晃,桓公失去了平衡,“撲通”一聲跌進湖中。

蔡姬大驚,縱身跳入湖中,把桓公托到船上。

桓公大怒,喝道:“靠岸!”

蔡姬急忙搖槳,輕舟靠岸,又跳上岸拴好繩索,把桓公扶到岸上,跑下謝罪道:“君上,賤妾失禮了,君上趕緊換衣服,以免……”

不等蔡姬說完,桓公一揮手將蔡姬撥拉到一邊,怒氣衝衝而去。

蔡姬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後悔莫及。

桓公回到寢宮。長衛姬一見他渾身是水,大驚道:“君上,你這是怎麼了?”

桓公怒氣衝天,吼道:“問什麼?更衣!”

長衛姬急忙對宮女喊道:“還不快給君上更衣!”

兩宮女攙扶桓公走進內室。

換好衣服出來,桓公一連打了幾個噴嚏。長衛姬已命宮女準備好薑湯,桓公一口氣喝了個光,這才大聲道:“氣死寡人也!”

豎貂急火火走進來,在桓公麵前撲通一聲跪下,道:“臣該死,沒有保護好主公!”

長衛姬問道:“主公到底怎麼啦?”

豎貂道:“是夫人將主公從船上顛入水中。”

長衛姬道:“夫人怎麼能這樣!秋深水涼,把主公凍壞了怎麼辦?”

豎貂火上澆油道:“主公對夫人那麼好,她卻對主公大不敬。”

長衛姬心頭一喜,蔡姬啊蔡姬,這個麻煩可是你自己惹的。看來,這第一夫人的寶座是非我莫屬了,便弦外有音地說:“蔡姐姐這不是欺君嗎?主公乃一國之主,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桓公一拍案幾,吼道:“別說了,氣死寡人了!”

長衛姬對宮女大聲道:“快,擺酒,給主公壓驚!”

蔡姬別提多後悔了。今日她自己也不知怎麼了,怎會幹出這種事情來,看來,她是高興過了頭,樂極生悲。桓公陪她蕩舟,這是這些年來第一回,她喜不自勝,樂不可支,以至於忘乎所以。她知道桓公怕水,她隻是想逗桓公玩樂。她急急忙忙回宮換了衣服,趕到桓公寢宮來請罪。不料,卻被站在門口的後宮總管豎貂擋了駕。

豎貂對蔡姬早就懷恨在心。這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和他總有點過不去。她對管仲處處尊讓,唯命是從,在桓公耳旁吹了不少風,可對豎貂總是冷眼相看,從來沒認真說過一次話。要不是桓公特別鍾愛,他早就給她顏色看了。現在機會來了,桓公大發雷霆,火冒三丈,再加上他和長衛姬一唱一合,更使桓公怒不可遏。他估計蔡姬肯定會來向桓公請罪,所以,早早出來候著,一見蔡姬那副焦急又可憐兮兮的樣子,心裏一陣得意,把麵孔一板,冷冷地說:“主公有令,誰也不見!”蔡姬一驚,問道:“怎麼,豎貂總管,連我也不能進去?”

豎貂冷笑道:“主公正在生氣,下令任何人不準進去!”

蔡姬無可奈何,對豎貂道:“請總管代我向君上問候,請罪。”

豎貂陰陽怪氣地說:“夫人的吩咐一定照辦。夫人請回吧。”

豎貂見蔡姬一走,便返回宮中。

桓公怒氣稍平。問道:“可是夫人來過?”

豎貂搖搖頭,答道:“夫人正在彈琴自樂。”

桓公大怒道:“什麼?她連向寡人陪罪都不肯?豈有此理!

明天把她送回蔡國去!”

豎貂連忙應道:“臣遵旨!”

豎貂為了防止夜長夢多,桓公變卦,又怕一旦蔡姬見了桓公,一番柔情蜜語,暴露了他的陰謀,離開桓公,便直奔蔡姬宮中,一邊走一邊在肚裏偏詞。

蔡姬正獨自垂淚,黯然神傷,見豎貂大步闖了進來,急忙起身迎接。

豎貂一反常態,盛氣淩人地大聲道:“夫人接旨——”

蔡姬預感不妙,連忙跪下候旨。

豎貂道:“蔡姬大逆不道,晃舟致寡人落水。寡人不容,速遣返回蔡國!”

蔡姬大驚,懷疑地看著豎貂,問:“總管,我真地不能再見君上一麵嗎?”

豎貂道:“不行,主公不願見你!令我立即將夫人遣返蔡國。車已備好,請夫人上車!”

蔡姬絕望了,淚水流了下來,她恨桓公太不近人情。十幾年夫妻,就因為這麼一點事情,反目驅逐。她什麼也沒帶,隻把那條龍鳳帶紮在腰間,便隨豎貂出門登車而去。

蔡姬的車剛駛出臨淄城門,後麵四輛馬車疾駛而來,第一輛是篷車,後麵三輛是戰車。

蔡姬一見是管仲和婧坐在車上,忙令停車。車未停穩,她便縱身跳下車來。

管仲與婧從車上下來。婧抱住蔡姬大哭:“姐姐!”

蔡姬悔恨交加,淚水斷線似地滾下來:“妹妹!”

管仲傷感地站在一旁,道:“唉,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真是意料不到。”

蔡姬止住哭,道:“仲父,我要走了。仲父要盡心輔佐君上,也要保重身體……”

管仲道:“夫人放心,且回去住些日子,等君上回心轉意,我親自去蔡國接你。”

蔡姬感激地說:“多謝仲父。但願君上早日回心轉意。”

管仲回頭吩咐一名武將:“你們護送夫人回國,一路小心伺候,不準出一點差錯!”

武將應道:“仲父放心。”

蔡姬對婧道:“妹妹要好好照顧仲父,齊國全靠仲父了。”

婧含淚道:“姐姐放心,姐姐要多多保重!”

蔡姬上車,馭手揮動長鞭,車輪轆轆滾動起來。

三乘戰車尾隨護送。

蔡姬在車上向管仲和婧頻頻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