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截然道:“我根本就不想對付你們。”
雷卷和唐晚詞俱是一怔。
雷卷道:“可是,全天下的官兵、軍隊、捕快、衙差,都在緝拿我們。”
無情道:“他們是他們,我是我。”
雷卷忽向唐晚詞道:“我初聽說鐵二捕頭仗義援助戚少商他們,本也並不怎麼相信;江湖人說:四大名捕身出公門,但完全照江湖義氣、武林規矩行事,我原也不如何相信,而今,”他的身子又往毛裘裏瑟縮了一下,道,“不到我不相信。原來,那些人是那些人,四大名捕是四大名捕。”
無情道:“你想不想知道你那於朋友的下落?”
雷卷和唐晚詞都沒有答話。
他們的神情比千言萬語都說得還要多。
一個真正注重友情的人,無論受盡打擊,都不能磨滅對朋友的關注。
無情道:“戚少商已被劉獨峰抓走。息大娘與赫連春水等一幹人,退到青天寨去,暫時應尚無凶險。”
唐晚詞笑了起來。
她的樣子像暮色一般成熟,是個濃豔且有魅力的婦人,可是她開心的時候,又像是個小女孩一般。
她好開心。
她一個箭步跑到無情身邊,好像想一把抱住他們的,又跳回雷卷身邊,沙嘎著聲地笑著,開心地對無情道:“大娘沒事,你真是個好人。”
雷卷卻咳嗽了起來。
他一麵咳,身子一麵往裘裏縮,仿佛外麵的世界太過冷冽,教他禁受不祝唐晚詞挽扶他,關切地問:“你怎麼了?”
雷卷的裘毛貼住他雙頰,他臉色愈白,兩頰愈是火紅:“沒想到。”
他頓了一頓,接下去道:“沒想到戚少商這一劫,還是躲不過去。”
無情忽然說:“我這次來,便是要找一個人的。”
雷卷和唐晚詞都沒有問。
他們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不知道該不該問。
——像無情這樣的身份,有很多事,是不便給任何人知道無情道:“我是來找戚少商的。”
雷卷心裏一沉,緩緩的道:“你是要抓戚少商?”
無情點點頭道:“他是因為我,所以才被劉捕神拿住的。”
雷卷很慢的但很深的長吸一口氣,道:“又給他逃走了?”
無情道:“不是。”
雷卷道:“他既已給逮著了,他再找他做什麼?”
唐晚詞厲聲道:“你是不是想在押送過程中殺了他?!”
無情笑了:“聽江湖上的人傳說:戚少商本來是霹靂堂的人,是雷老大一手扶植他起來了,可是,等到他羽翼已豐,武功有成時,即棄霹靂堂不顧,反出雷門,脫離你的旗下,是不是有這等事?”
雷卷想也不想,道:“是。”
無情道:“你栽培他,他背叛你,而今,他被人出賣,不正合你意,大快人心嗎?他被人拿住,又與你們何幹。”
雷卷忽道:“你看那天。”
無情看去,夕陽如金,殘霞似血,西天好一片遺豔的美。
無情歎道:“黃昏是太陽最後的一個媚眼。”
雷卷道:“不過,太陽明天還是照樣會升起來的……”他指了指荒地,道,“現在這兒是一片枯草焦土,但過得兩三個月,就有新芽,三數年後,照樣茸飛草長——你說,太陽需不需要我們來喚醒它?這兒要不要人來換土種栽?”
無情聽得出雷卷的話別有所指,便不作聲,等他繼續說下去。
雷卷道:“一個真正的人才,不需要栽培,就似太陽的光輝,黯了一段時間,仍會光耀天下,又像肥沃的土地上,自然會開花長草……真正的才人,對惡劣的環境,自然會克服、突破,隻要加上一些兒的運氣,配合時機,或有一點兒耐心,是沒有懷才不遇這回事的——”他咳了兩聲,道,“通常自覺懷才不遇的人未必真有才。”
無情點頭道:“一個人的‘才’,已包括了他克服萬難、造就自己的先決條件。”
雷卷道:“所以我們不要認為自己栽培了些什麼人,要圖他們的回報,要他們感恩,以為他們沒有你就不行了,這世間裏,沒有什麼人沒有了誰,便不能活下去的事。”他雙手鑽進裘袖裏,像很畏寒的樣子,臉色始終慘白慘白的,說道:“他們隻是像經過風景一般的經過了你,你也適逢其會,不管你教了他,還是他幫了你,都是互利的,心甘情願的,沒有誰欠了誰。”他的眉濃如東邊的夜色,整個人有一種很深重的鬱勃之氣,“他們沒有我,也一樣可以活得下去,取得功成名就。要是他們記得這一段情義,那是最好不過的事,要是不記得他深鬱的笑了一笑:“也且由他。”
無情突問:“他記得嗎?”
雷卷反問:“誰?”
無情道:“戚少商。”
雷卷忽然靜了下來。他佝僂著背影。無情的臉色如其衣衫一般霜白。隻有唐晚詞,在深暮中更是美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