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精選(三) 南陽縣君謝氏墓誌銘
慶曆四年秋,予友宛陵梅聖俞來自吳興,出其哭內之詩而悲曰:“吾妻謝氏亡矣。”乞我以銘而葬焉。予未暇作。居一歲中,書七八至,未嚐不以謝氏銘為言。且曰:
吾妻,故太子賓客諱濤之女,希深之妹也。希深父子為時聞人,而世顯榮。謝氏生於盛族,年二十以歸吾,凡十七年而卒。卒之夕,斂以嫁時之衣。甚矣,吾貧可知也。然謝氏怡然處之。治其家,有常法,其飲食器皿雖不及豐侈,而必精以旨;其衣無故新,而浣濯縫紉必法以完;所至官舍,雖卑陋,而庭宇灑掃必肅以嚴;其平居語言容止,必怡以和。吾窮於世久矣,其出而幸與賢士大夫遊而樂,入則見吾妻之怡怡而忘其憂。使吾不以富貴貧賤累其心者,抑吾妻之助也。吾嚐與士大夫語,謝氏多從戶屏竊聽之,閑則盡能商榷其人才能賢否及時事之得失,皆有條理。吾官吳興,或自外醉而歸,必問曰:“今日孰與飲而樂乎?”聞其賢者也,則悅;否,則歎曰:“君所交皆一時賢雋,豈其屈己下之耶?惟以道得焉,故合者尤寡。今與是人飲而歡耶?”是歲,南方旱,仰見飛蝗而歎曰:“今西兵未解,天下重困,盜賊暴起於江淮,而天旱且蝗如此。我為婦人,死而得君葬我,幸矣。”其所以能安居貧而不困者,其性識明而知道理,多類此。嗚呼,其生也迫吾之貧,而歿也又無以厚焉!謂惟文字可以著其不朽,且其平生尤知文章為可貴,歿而得此,庶幾以慰其魂,且塞予悲。此吾所以請銘於子之勤也。
若此,予忍不銘?
夫人享年三十七,用夫恩封南陽縣君。二男一女。以其年七月七日卒於高郵。梅氏世葬宛陵,以貧不能歸也,某年某月某日葬於潤州之某縣某原。銘曰:
高崖斷穀兮,京口之原!山蒼水深兮,土厚而堅!居之可樂兮,卜者曰然。骨肉雖土兮,魂氣則天!何必故鄉兮,然後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