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春風何處吻薔薇(1 / 3)

春風何處吻薔薇

時間的詩

作者:柏茗

創作感受:我也曾經是司南一樣的人,或者說現在依然是。兩分強迫症,一分神經質,一旦沉迷於自己的目標就會對尤其有關人際交往的其餘一切不管不顧,因此而失去了很寶貴的人與物。並不討厭這樣執拗的自己,隻不過偶爾也期待,是否下一秒就會出現某個人,成為我下定決心改變的契機。就像司南與夏蒙儼然如同命中注定的相逢一樣。P.S.文中的朝樂師姐是有原型的,大美人……下次想寫寫她的故事!

司南終於趕到工作室時,開課已足有一刻鍾。

T大美院雕塑係木雕專攻三年級教室,大家各自專注於麵前的作品,榔錘敲鑿聲震天響。沒有人顧及悄悄溜進來的她。

司南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抹了把額上的汗水。作業才初露輪廓,然而提交日期已近在眼前。拎起電鋸,她卻一時沒有動作,良久,先歎出一口氣來。

她之所以遲到,是因為來工作室的路上順道分了個手。

這樣說或許有點奇怪——走到教學樓前忽然被男友攔住,對方單刀直入一句“我們分手吧”——比起震驚和難堪,心頭最先浮起的念頭竟是“果不其然”。交往近三年,約會的次數屈指可數,互相關心也極其有限,後來甚至連彼此的生日也漠視。性格大大咧咧並不代表她癡傻愚鈍,男友,哦,應該說是前男友了——現在他心儀的對象,其實她清楚得很。

同校繪畫係專攻國畫的女生,人也如水墨裏走出來一般嫻靜秀麗。作畫時低頭抬手一攏被輕風吹亂的鬢發,頗有點徐誌摩筆下“不勝涼風的嬌羞”的意思。

多麼美好。

相較之下,她呢。

護目鏡和口罩是標準配置,因而絕對不可能化妝。榔頭錘子使得輕車熟路,連電鋸也掄得行雲流水。她的雙手因時常做木工而越發粗糙,而那拿毛筆的手則一定纖柔細膩無比吧。司南發著呆,忽聽有人叫她名字。“期末作業的選題表,你交了嗎?”

司南回過神,搖搖頭。

“還沒找到合適的木材呢。”

說著打開了電鋸。

駭人的嗡嗡聲中,她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

有件事從未告訴過前男友。

其實她當年的第一誌願也是繪畫係,隻不過後來高考失利才被調劑到雕塑係。她曾憤恨不平過,一門心思尋求轉係,直到聽老師說了一個又一個“不可能”,才漸漸死心。

怪不了任何人。高考失利是她自己的錯。

真正適應雕塑係的生活並沒有花很久時間。半個月一次技巧練習的小作業,期中期末各一次大作業。她沒想到的是,等她終於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再度提起轉係話題的卻是當初極力勸她服從調劑的父母。

跑了好幾家木材店也沒找到中意的材料。三月初晴朗的陽光已有些灼人,手機在口袋裏瘋狂地震動起來。司南停下自行車——電話那頭,媽媽開口又是老生常談。雕塑係不好找工作呀,女孩子做木工實在太不像話啦,轉不進繪畫係的話去藝術史論係或工藝美術係也不錯嘛——一手捏扁了礦泉水瓶,一邊嗯嗯地應付著。“知道啦。好的。有點忙,之後再打回去。”以亙古不變的借口收尾。

滿城尋覓木材沒覺得累,接了個電話反而精疲力竭。司南鎖了車,沿坡道隨意逛著。午後耀眼的陽光從坡頂照射下來,與她撞了個滿懷。晃花的視野裏有家店鋪,司南走近了才看清招牌上的字。

“清平樂”。

很漂亮的書法。

她對這家店有印象。店頭兩隻明豔的黃鸝,它們仍不知疲倦地清亮啁啾著。真是昏頭了,找木材找到花店裏來,鬧笑話嗎?司南退出來,不提防與身後來的人碰個正著。

“小心——”

是個很年輕的男聲。

司南轉過身。

與她年紀相仿的男孩子,幹淨的淺色衣著,眉目俊秀。他走進來時懷裏抱著一桶花,撞上她後主動往後退了一步,以至於桶裏濺出的水全都落到他自己身上。即便如此,他還是連聲向司南說著抱歉。司南擰眉看了他一會兒:“老板換人了?”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平日經過這裏,總見一位胖大叔樂嗬嗬地逗弄黃鸝。男生愣了一下,然後笑了:“那是我舅舅。他盲腸炎住院了,我下課就過來幫忙看店。”

這坡道離大學城不遠。男生一看就是頭腦很聰明的樣子,司南便從最好的開始猜:“P大?”沒想到一下子猜中了——“中文係大四。你也是附近的學生?”

“嗯。T大美院。”

萍水相逢的寒暄點到為止。司南向男生頷了下首便算告別,走到店門前卻被男生叫住。他放下懷裏的花筒,從裏頭抽了幾枝,拿過一旁的舊報紙三兩下利落包好了遞過來。司南下意識便要掏錢包,卻被男生製止了:“野薔薇是我自己養著玩的,原本沒打算賣。當作初次見麵的小禮物吧。”

明豔亮麗的小小花朵。

原來也是薔薇。

走到坡道正中,陡然一場大風迷了眼睛,司南不得不停下腳步。黃鸝遙遙地啁啾起來。

記憶裏隱約有一首詞,便是關於黃鸝、風與薔薇。

講的什麼來著。

怎麼也想不起來。

司南沒太把這次偶遇放在心上。回家後隨便找了個廢水瓶把花朵們養進去,隨即繼續馬不停蹄地尋找木材。

數日後的某晚。

加班加點地完成了小作業,到家時已近午夜。衝過澡後把疲倦的身體扔到床上,還沒睡上幾分鍾,手機便拚了命地吵鬧起來。她常光顧的那家木材店,先前與老板約定如果進到好的貨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她。掛斷電話後又閉眼數秒,咬咬牙爬起身,推出自行車就往木材店趕。

總算尋覓到合適的材料,心口一塊大石落地。百來斤重的木材以麻繩捆在自行車後座上,司南騎得搖搖晃晃的,愣是在春寒料峭的夜晚出了滿身大汗。回家途中有個大陡坡,上坡更是吃力。咬緊牙關往上衝,沒想到麻繩忽然鬆脫了。木材往一旁掉落帶得自行車也失去平衡,司南連人帶車摔了個結實。

木材“砰”地墜地。

在深夜寂靜的三岔路口,很驚人的一聲。

就是在這個時候,司南再度邂逅了夏蒙。

“要幫忙嗎?”平穩親切的語氣在看清司南臉龐時拐了個彎,變成詫異的語氣,“咦,是你?”

膝蓋蹭破了皮,司南疼得直冒冷汗。男生手裏拎著個大購物袋,顯然剛從超市回來。他把袋子放到一邊,先攙起司南:“還能走路嗎?”手肘似乎也傷著了,一動手臂,司南咬著牙又吸了一口冷氣。但她不想給陌生人添麻煩,忍痛掙脫了男生的攙扶:“沒事的。”

說著一瘸一拐想去撿滾落很遠的木材。

這時她已看清了街燈下男生的臉龐,卻仍龜縮著假裝素不相識。看起來性格挺溫和的人,沒想到忽然強勢起來,不由分說搶先一步撿起木材:“先放到店裏。你等著。”很快又小跑著折回來,扶起車,拍拍後座,“我們去醫院。”

哦……對了,這條坡道,再往上走一點就是他家的花店。

好一會兒,司南才合上因愕然而微張的嘴:“……不用啦。”

好脾氣的人執拗起來才是最可怕的。

結果,司南還是和夏蒙並肩坐在了急診室門外。司南一直抿著嘴角不說話,夏蒙正在看醫生開的藥單,側過頭來瞧她一眼:“很痛?”膝蓋和手肘都蹭得血肉模糊的,瞧著煞是駭人。見她依然沉默,夏蒙又問:“要不要再開點止痛藥?”

司南終於憋出一個字。

“你……”

夏蒙揚了下眉毛:“嗯?”

“你一直這麼多管閑事的嗎?”總算說出來了。司南忘恩負義地瞪著他。

沒想到自己身為救命恩人會被如此對待,夏蒙愣了一瞬才笑出來:“所以,你是很討厭多管閑事,也不喜歡被別人多管閑事的類型吧?”

本性被戳穿,司南氣悶地縮了下脖子。

“那塊大木頭,你一點也不好奇?”

“差不多可以猜到。”

“啊?”

“我帶學生去你們係的幾個工作室參觀過,大家都說木雕專攻是最有趣的。哦對了,我直升P大的研究生,所以現在給大一新生當輔導員。”

“……這麼厲害。”

“隻是順其自然。”夏蒙說得雲淡風輕的。

對比自己眼下糾結的狀況,司南忍不住在心裏嘀咕了一句,人生真是不公。沒想到這微妙的心理活動被對方看出來了:“你不喜歡現在的專業?”

從未對別人訴說的真心話,不知為何,在這深夜白熾燈明晃晃的急診室走廊、在剛剛互相交換了姓名的陌生人身邊,反而格外順暢地一股腦兒傾倒了出來。“確實不太像女孩子會做的事吧……最親密的工具是電鋸和榔頭錘子,滿手老繭,大半夜一個人出門扛回幾百斤的木材……其實我最初是不想學木雕的,上周甚至還因此和男朋友分手了。可是,現在家人再跟我提起轉係的事,我心裏反而……”

格外焦躁。

她知道她對木雕的感情無論如何也算不上愛得深沉。但要她恍若無物地將之棄置,她做不到。

“最開始學木雕的時候,你覺得那是浪費時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