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已經被北京的大學錄取,中間相隔了40個小時的火車。
一開始兩人都說沒問題的,不會被距離打敗,不就定期橫跨大半個中國嗎?
他不舍得她坐那麼長時間的火車,從來都是他跑來找她,匆匆見一麵再風塵仆仆地回去。然而在畢業前的那一年情人節,梁昕水買了站票挨了兩天,親自跑去大理,隻為了能觸摸到實實在在的池耀,不然焦躁的安全感會把她吞噬。
那時的她,已經特別害怕失去他。
他們反複吵架,談論著未來的去留。他想待在雲南,而梁昕水不甘心,想在北京闖出一片天地。於是她任性地要求他必須過來陪她。
可是他的心願是在風景秀美之地開一家小店,清閑度日。他是老板,她是老板娘。朝朝寒食,日日元宵。
那一次是他們相處的最後一個情人節,電影院在放《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開場前四分鍾,池耀居然對她說,哥們的女朋友急性闌尾,現在沒人照顧,讓他幫個忙。
她愕然地說,你走……你走就不要回頭。
池耀疲憊而漫長地注視自己,慢慢地,掉頭遠走。
最後梁昕水一個人在黑漆漆的影院看完了電影,給池耀發了一條分手短信。
高中的時候,他們曾經想過要在哪裏拍婚紗照,房子要幾室的。當時他挽起袖子,指著教室的天花板說,我要畫上你的頭像,每天一睡醒就能看見。
那時的他們,是真心實意把彼此納入自己的未來。
卻最後這樣簡簡單單地分開。被距離和時光打敗。
當年,她無比恨著池耀,直到現在,她才明白……錯的不是距離不是時光,更不是他。其實是自己需索無度的任性。她還以為,自己可以肆無忌憚地揮霍他的忍讓。
她以為火車永遠會流連在北京和大理之間的軌跡。
卻想不到,高牆經過太多風吹雨打,有些傷痕已經填補不上。他累了,選擇不再拔出自己的地基,想尋個安穩的地。
【彼時溫柔,此時砒霜】
後來,那個肚痛的女生成了池耀客棧的女主人。
說實話,梁昕水沒什麼實感,對於曾經屬於她那麼多年的少年,突然永遠地屬於別人這個事實。
直到那個姑娘落落大方地出現在自己麵前,直到池耀當著自己的麵環著她的腰,直到他正兒八經地介紹說,這是我媳婦阿容。
他臉上認真的神情,讓梁昕水想到遙遠的當年,他問她,你希望我去哪一所?
梁昕水差點就繃不住了,倉促地將臉埋到院子裏的大金毛身上,用狗毛把自己的眼淚擦幹淨。
狗毛……這大概是這輩子用過最狼狽的“紙巾”。梁昕水苦澀地想。
阿容說早就做好了早飯準備接待她,梁昕水若無其事地對她道謝。結果一看早飯,傻眼了。
全是辣菜,她根本吃不慣,更別說池耀。他曾經說世界上最難吃的佐料,一是辣椒,二就是芥末。
池耀一拍腦門說壞了,我忘記你不能吃辣的了。
梁昕水擺擺手說沒事,我現在可以吃一點。池耀說真巧啊,我也是。
他沒騙她,那些紅紅的辣油他居然吃得麵不改色。
梁昕水麵色蒼白,她吃了兩口就咳嗽個不停,眼淚鼻涕嗆得滿臉都是,特別狼狽。他無奈地說你明明不會吃還逞強。
梁昕水恨恨地說連你都能吃得下,我為什麼就不行?!
阿容眼看他們兩個快吵起來,連忙起身說我再去做一份不辣的吧,很快就好。
池耀等阿容去廚房,幽幽地來了一句:那是多久前的事了。阿容無辣不歡,我天天吃,肯定習慣了,你怎麼能和我比。
他願意遷就她的飲食,那是他的溫柔。
原來彼時的溫柔真的可以成為此時的砒霜,什麼委屈都說不出口。
梁昕水悶頭吃菜,被辣椒逼得淚如雨下。
這一刻她感覺自己就像個神明,對命運有了前所未有的洞悉,那就是……她將不再和池耀和有任何關係。
他已選擇走進別人的風景。
梁昕水放下碗筷,吐著舌頭說吃飽了,我去外頭逛一逛。說著一溜煙地跑出客棧,蹲在外頭使勁灑了幾把眼淚。
正當她哭得天昏地暗,頭頂突然有人說:“你是……梁昕水?”
她丟臉地抬臉,一張白裏透紅的瓜子臉映入視線。她呆愣了好幾秒,沒認出這姑娘是誰。
“認不出我了?我是葉子啊!”
葉子?
腦殼忽然有些疼痛。
梁昕水按住腦門,火車的轟隆聲碾過她的記憶……斑駁明滅的燈光裏,錯位的記憶慢慢矯正,這張被刻意忽視的麵龐,無法抑製地從記憶的死角裏爭先恐後地湧出來,零散的碎片拚湊成真相,無孔不入地出現在她和池耀的片段裏——
葉子首次出現,是她和池耀冷戰。她從他的口中,聽他說隔壁班的葉子身材發育得很好,腰細有胸腿還長。
那一年畢業,池耀最後和葉子一起去了重點高中。
他騎著單車,葉子坐在他後座。從梁昕水身邊騎過。當時她背著大書包,灰頭土臉地走在煙塵滾滾的街上。
她長滿痘痘的照片被掛在學校櫥窗,被評頭論足一番,沒有人出來保護她而她幻想自己可以被他保護。雖然事實上,池耀的手機屏保始終是葉子。
大四那年他和葉子情人節吵架,池耀給梁昕水打電話,卻一片沉默。梁昕水當時腦袋一熱,什麼都不考慮,直接買票去大理,但因為太臨時隻剩下站票。顛簸一路,出站時腿都沒了知覺。池耀說陪他看一場電影吧。她默不作聲地就跟著他來到影院,買了兩張《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的票。
影片開場前的黑暗裏,池耀麵如死灰地說,我和葉子分手了。因為她想留在北京,而我想留在大理。所以這一回,是徹底的分手。
梁昕水手足無措地想抱抱他,忽然池耀的電話響,那一個倉促的擁抱就被扼殺在念頭中。
池耀哥們打來電話,拜托他幫忙照看女友。池耀十分不好意思地衝她道歉,梁昕水大手一揮說你去,都是朋友嘛,人家現在情況比較危急。
都是朋友嘛。
梁昕水想起自己虛偽的笑容,錯位的記憶還原矯正,這麼些年……其實自己,根本不是池耀喜歡的人。
他喜歡的人,分分合合那麼多年的人,是葉子。
而她自始至終,隻是他身邊的一個朋友。那些刀光劍影傷筋動骨的糾纏,都是她腦內的獨角戲。
她刻意抹滅掉葉子,想象自己才是和池耀牽扯最深的那一個人。
隻是因為她……不甘心。
【生命裏最舍不得,藏得總是最深】
一切的幻想要倒回朦朧的雨天,少年雙手插在口袋裏,將她堵在教室門口,雨滴和記憶使他青澀的臉龐更加模糊不清。
冷戰未結束,梁昕水視若無睹,想越過池耀進教室。
伴著淅瀝的雨聲,他低低地說了一聲:“喂,你想我去哪一所?”
梁昕水心頭一顫,想回答他,卻害怕泄露心頭的秘密。生命裏最舍不得,藏得總是最深,且不讓人知道。
於是她模棱兩可地說,隨便你啊!心中卻無比希冀著,他會選擇自己。
背後是短暫的沉默,池耀低聲說了句哦,轉身離開。緩慢的腳步聲踏著那天的雨,好像有什麼安靜地流失了。
最後,池耀和葉子去了重點。
梁昕水跑到天台哭了很久很久,風聲把哭聲傳到很遠的天空那頭,卻傳不到在乎的人的心裏。
她紅腫著雙眼推開大門,哪有人騎車等著載她,有的隻是熱辣的明光下孤單單的影子。
梁昕水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當是聊天的人又少了一個。
如果一切隻止於此,或許也不會有以後漫長的幻想。隻是她沒有想到,池耀會拉下臉,再跑來找她。
雖然找她的原因……是由於葉子。
他惹葉子生氣,不知道該怎麼道歉。這才想起來從前總是惹梁昕水生氣,但最後好像她都會原諒他。他於是問她,我到底做了什麼事情把你哄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