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傾國女相(2 / 3)

許玳耶替明崖君傳話。

澤尋聽後沉吟半晌:“你看如何?”

又是一陣沉默,良久她才聽見許家二小姐低柔的細語:“明崖君向來怕事,此番接洽,至少有七分真意……”

她將畫幅撩開一線向那兩人看去,但見許玳耶若有所思,顯然滿心都在盤算眼前的局勢。

倒是澤尋心不在焉。

她熟知他此刻的目光,在宗事府的大牢中窺探他二人會麵時,已多次見過澤尋那樣看許玳耶。

那是重視某人勝過一切的目光。

從未有人這樣看著她——她記得很清楚,最初的時候,正是對這種目光的渴求,令她忍不住在澤尋“瘋”了之後,從暗處現身去接近他。

有所貪慕,心上便有弱點;求而不得,最終泥足深陷。

而此刻她看著這樣的澤尋,都舍不得眨眼。

如果許玳耶要求他帶自己遠走高飛,他沒準也會放下王圖霸業和一腔怨氣立刻答應。

當然隻是如果罷了。

最後澤尋說:“容我考慮一日。”

許玳耶走後好一會兒她才從暗格中出來,澤尋問了她同樣的問題。

“要取得天下,方法自然多得是。但眼前這是最迅速的法子,殿下若不是心急又何必冒險從宗事府脫出?既是心急又如何畏首畏尾?”她笑著說,澤尋思忖片刻,問:“你可見過他的謎題?”

她眨了眨眼。

“雖未看過,但想來也不會太難。”

得到肯定答複的當晚,明崖君便讓許玳耶送來了謎題。

黃綾卷軸,火漆封印。

她冷眼看著澤尋將卷軸一寸一寸展開,卻見是畫非字——畫中少女在貴妃榻上和衣而眠,夢中有年少的書生執柳而來——像是近日傳奇裏的故事。

“看此子折柳而來,莫非與郊外長亭有關?”澤尋若有所思。

若是許玳耶也一同參詳,或許更快些……可惜澤尋要她至此為止,不要涉入更深。

知道得越多越危險,他回護許玳耶的心她自然明白。

而關於這番心意,她絕不會多說一個字。

不過說到折柳倒是提醒了她,終於意識到哪裏不對:“那傳奇中所言此夢應是仲春之事,畫中女子卻作寒日裝扮……”

她喃喃自語。

寒者冷也,還記得畫中人所夢的書生,名字中有一個梅字。

而且她還知道這道謎題根本不用參詳得太深……

所以,答案——

冷香別苑。

(四)

那是兆京郊外皇家的宅院,平日駐守的人不多,隻是這幾日平江王入京述職暫居在此,好在明日平江王便回封地。

還不到行動的時候,她白日裏照舊在宮中當值,這日天晟帝忽然笑問:“這些天在宮中沒怎麼見你,怎麼,那幾個兔崽子來擾你了?”

她輕輕一笑,搖頭。

而天子沒有追問,或許是心中已有所感,又或許真是漠不關心,總之君心總是難測的,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探查別苑的時間,定在午夜子時。

作為皇家的宅邸,冷香別苑自然也有許多密道暗室,其中有一處她早年聽天晟帝提過——說是數代之前,有一朝的醫官為了護主而自斷生路,死在了密道之外。

“能有臣子如此,真是讓為君者欣羨……”

那日天子為諸皇子講述這段秘聞時感慨的口吻她記得很清楚,而這條密道的位置她也很清楚。

要說冷香別苑中有什麼地方會令人覺得不同尋常,那大抵就是這裏。

平江王走後守衛即告銳減,她與澤尋趁著夜深人靜潛入,他的身手比她預想得還要好很多,可見即便是在宗事府的大牢中,這麼多年來他也從未懈怠。

他一直都沒有放棄希望。

論心智他自然是出色的,但這份堅忍也是極為難得。

又或許……她自嘲地想,在她看來,澤尋什麼都是好的吧。

“就是此處,”很快他們到了雕花廊的盡頭,但見咫尺外的廂房鎖著——這便是記載中那名醫官的喪身之地了,自那時起這間屋子便封閉起來,除了每月灑掃便再無人至。

用尚事房偷來的鑰匙開了門,她拉著澤尋進入,螢珠微光下隻見室中陳設井然,澤尋看過一圈後便上前挪動了正位上的紫檀椅。

一聲輕響,機關開動石門挪轉。

“你怎麼知道這裏有機關?”她很是驚訝。

“年幼時好奇進來看過,這麼多年,就隻有這張椅子沒動地方……”他說著率先進了密道,他們走未多遠,便看見前方微微火光,一處轉坳那裏置了一張神案,長明燈中燃著鯨脂,案上供奉著錦盒。

澤尋與她對視一眼,上前打開了盒子。

空的。

他一時怔住。

而她暗暗皺眉,一步後退,恰好踢到了什麼東西。

低頭一看:“殿下!”

地上躺著個人,心口有刀沒柄而入,顯然已經死了。

更糟的是她認得這張年輕柔和的臉——

是明崖君。

就在這時,密道的兩邊忽然同時響起嘈雜的人聲!

“該死!”澤尋一把將她扯到身後,忽然又猛回頭瞪著她,陰狠目光,疑慮重重。

她看著他的眼睛搖了搖頭,上前一步——

反而擋在他前頭,麵對來勢洶洶的一眾人馬。

“是你?”為首者戾氣深重——那是澤尋僅剩的兄長,二皇子華岑。

華岑看到地上的明崖君後即刻變了臉色,正要發難,她搶先道:“懷瓔是奉帝君口諭來此幹事,不想遇見六殿下與明崖君爭執,是明崖君拔刀行凶在先……”

她感受到了身後澤尋探究的目光,而華岑更是怨毒地看過來:“什麼六殿下……也好——”

他沉聲道:“咱們到父皇麵前說去。”

(五)

重華殿的內室,空氣中的藥香加重了不安的情緒。

天晟帝又灌下一碗藥壓住了咳嗽,目光掃過跪著的一幹人等,忽然問:“懷瓔丫頭,此事你看如何?”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就在剛才,華岑稟告別苑之事,道是九弟失蹤數日,他循著最後的線索追蹤到冷香別苑,卻不想找到的時候人已經死了。

他還加重語氣複述了懷瓔當時的說辭。

可是天晟帝未置可否。

但這沉默也可說是袒護了,不然就算不提殺害明崖君一事,憑澤尋逃犯的身份也該立即拿下。

而更出乎意料的是天子竟會詢問她——她的立場分明已經很清楚。

華岑氣得哼哼。

但天子問話她必須回答:“關於明崖君之死,方才二殿下轉述的正是奴婢的原話,奴婢沒有別的可說,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明崖君與六殿下爭執的起因,似乎是明崖君為傳位詔書一事求助於六殿下,而奴婢所見,當時六殿下已先行取得詔書,爭執亦是因明崖君背反前盟意欲搶奪而起……”

她取出了袖中的黃綾,高舉過頭,聽見其他人倒吸涼氣的聲音——這是當然的,天子金口玉言說過,率先呈上詔書者便得帝位,況且澤尋也是身具帝統的皇子。明崖君或許死得淒涼,但對於行將就木的天子來說,一個在奪儲之爭中丟掉性命的兒子,未必會比繼承大位的人選來得重要。

情勢莫名就對澤尋有利起來。

片刻的靜默後,內侍取走了黃綾。

當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被天晟帝揮退時,華岑的眼神簡直像要剜下她身上的肉。

內殿中再度恢複了落針可聞的安靜。

“你終究還是選他?”

許久之後天子歎息著問。

而她,默然不語。

深夜的千重闕,從來較白日更顯幽深難測。

天晟帝賜澤尋宮中留宿,此時玉露齋內早已無人走動,隻有幾竿青竹隨風沙沙作響。

夜深人靜,是以那古怪的白煙被吹入內室時無人覺察。

值夜的宮人橫七豎八地倒地酣睡,數名黑影自陰影中現身,徑直入室直奔榻邊——

榻上無人!

“各位深夜來訪,不知所為何事?”忽而有人秉燭而至。

正是澤尋。

瞬息停滯後,眾黑衣人幾乎同時向他擁去——

“咻——”

利箭透窗而來,正中其中一人的胸口。

“快退!”眼見不妙,為首的立時高喊,然而已經遲了,箭如雨而至,片刻的工夫一幹人等均已負傷,箭頭塗了麻藥,他們的行動越來越遲緩,最終全都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夠了!”一開始就依仗地形躲避起來的澤尋喊道。

箭雨戛然而止,弓箭手湧入,最後懷瓔緩緩走了進來。

“我說過,他會動手的。”掃了黑衣人一眼,她看向澤尋,後者沉默不言。

華岑,他當然會動手——天晟帝的態度太曖昧了,所以他不會冒險讓澤尋活著,成為爭奪帝位的有力人選。

否則怎麼對得起他那麼久的謀劃?

沒錯,這個計謀很早就已開始運轉……就從許玳耶拿來那幅畫,不,從謀劃澤尋的脫逃開始。

隻不過看到那幅畫時,她已知道這是個陷阱,因為所有的謎題皆過她手,而明崖君所得的根本不是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