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沒睡,還在用眼睛的餘光悄悄地打量我。我知道他在等待下手的機會。

我也沒睡。

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這一點兒苗頭我還是看得出來的。於是我暗自加劇著後悔:要是不貪圖那個懶覺,早20分鍾起床就能買到臥鋪票,何至於膽戰心驚地和一個老家夥這麼對峙著?

很顯然,那老頭兒比我還有經驗。因為剛才上車一落座,他竟然目不斜視地看著我,微笑著說,你長得很像我兒子。

我在心裏冷笑了一聲,因為我穿西服打領帶抱著筆記本電腦,身邊還有個寸步不離的密碼箱,我就像你兒子?嘀咕完之後,我順便瞅了瞅他:灰舊夾克、兩天以上沒刮的胡茬兒、與他的年齡極不相稱的炯炯雙眼。

於是我沒吭聲,連頭都沒點,假裝沒聽見。

他訕訕地笑了笑,說,我三年沒見著他了,隻偶爾聽到他的聲音。

我輕輕打了個冷顫。如果我的判斷沒錯的話,這老頭兒是個很難纏的對手,配得上老奸巨猾這個詞。而我的判斷似乎還沒錯過。

東奔西走,和這個行當的人打交道多了,有輸有贏。但一開始就這麼跟目標套近乎的,他是第一個。所以,我又瞅了他一眼。我也有兩年沒讓父親照我麵了,雖然我也偶爾給他打打電話,寄些錢。

我的預感沒錯,夜裏車廂的人大都睡了,他卻沒有。其實即便沒有那種預感我也不會睡著的,我早已練就三晝夜不合眼也神智清醒的功夫。這是經驗,也是飯碗。況且我懷裏還有一張支票,那是分公司這個季度的費用。寸步不離的密碼箱不過是個道具,裏麵是幾件換洗下來的內衣。我知道這老頭兒是看得出來的,他那一臉滄桑就是證明。所以我能維持的,隻有清醒和謹慎,然後,靜靜地等待那隻手。

我躲在外套裏觀察他。

硬座車廂的空調像是從裏往外倒抽熱氣似的。我一直緊繃著肌肉,豎立起來的汗毛往外蹭著毛衣,癢癢的。久了,牙齒還開始打起架來,不知是真冷還是我太緊張。

他的眼神大多時候在窗外,車窗外麵黑燈瞎火,虧他有這份耐心。於是我有些恍惚,衝著他這份鎮定勁兒的,到底我和他哪個是獵手哪個是獵物呢?

他動手了。

他用右手理了理頭發,那煙灰色的頭發其實不亂,一直一絲不苟的。我觀察過他那隻右手,中指和食指幾乎一般長,白皙瘦削,皺紋少得和他的年齡一點兒也不相符;他的骨關節小得很,中指第一個關節處還有淡黃的煙熏色,看起來很是精致。

那隻手有點兒小心翼翼,終於還是遊移著探了過來,漫過我頭頂的時候帶著一道陰影,讓我有些窒息。不過我卻沒覺到預想中那種高明的熟練,這讓我竊喜著,在腦海裏虛構出即將發生的人贓俱獲的一幕。

蓋在身上的外套一緊,從脖子往裏灌的冷風忽然就沒了,我覺得像是突然鑽進了被人曖好的被窩。這讓我驚訝地努力睜大了眼睛,可是外套領子遮住了我的視線。老頭從我上方垂下一聲細微的歎息:“唉,一個人在外麵勞苦奔波的,不容易。”

我趕緊閉上了眼,用了很大力氣。我怕我眼裏有淚光。不知怎麼的,我忽然特別希望那隻手能停一停,拍我兩下。

我趕緊閉上了眼,用了很火力氣。我怕我眼裏有淚兄。不知怎麼的,我忽然特別希望那隻手能停一停,拍我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