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最近總是萎靡不振,大白天躺在床上鼾聲如雷,新買的房子如音箱一般把他的聲音“擴”得氣壯山河,很是影響我的睡眠--我是一名晝伏夜“出”的自由撰稿人,並且患有神經衰弱的職業病。我提出要帶父親去醫院看看,他這個年齡嗜睡,沒準就是老年癡呆症的前兆。父親不肯,說他沒病。再三動員失敗後,我有點兒惱火地說,那你能不能不打鼾,我多少天沒睡過安穩覺了!一言既出,頓覺野蠻和“忤逆”,我怎麼能用這種口氣跟父親說話?父親的臉在那一刻像遭了寒霜的柿子,紅得即將崩潰,但他終於什麼話也沒說。

第二天,我睡到下午4點才醒來,難得如此“一氣嗬成”。突然想起父親的鼾聲,推開他的房門,原來他不在。不定到哪兒玩麻將去了,我一直鼓勵他出去多交朋友。看來,雖然我的話衝撞了父親,但他還是理解我的,這就對了。父親在農村窮了一輩子,我把他接到城裏來和我一起生活,沒讓他為柴米油鹽操過一點兒心。為買房子,我欠了一屁股債。這不都得靠我拚死拚活寫文章掙稿費慢慢還嗎?我還不到30歲,頭發就開始“落英繽紛”,這都是用腦過度、睡眠不足造成的。我容易嗎?作為兒子,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讓他給我一個安靜的白天,養精蓄銳。我覺得這並不過分。

父親每天按時回來給我做飯,吃完後讓我好好睡,就出去了。有一天,我隨口問父親,最近在幹啥呢?父親一愣,支吾著說,沒,沒幹啥。我突然發現父親的皮膚比原先白了,人卻瘦了許多。我夾些肉放進父親碗裏,讓他注意加強營養。父親說,他是“貼骨膘”,身體棒著呢。

轉眼到了年底,我應邀為一個朋友所領導的廠子寫專訪,對方請我吃晚飯。由於該廠離我的住處較遠,他們用車來接我。飯畢,他們又送我一套“三槍”內衣,並讓我隨他們到附近的浴室洗澡。霧氣繚繞的浴池邊,一個擦背工會闖下什麼禍……

母親第二天就回了鄉下。這時他才想起來,母親竟一次也沒有用過家裏的洗手間。母親腿腳不便,可是她仍然堅持去一公裏以外的公廁。母親留下的那些青菜和青玉米,他們吃了很長時間,還是沒能吃完,最後隻好扔掉了。

第二年春天他的生活發生了重大變故。妻子帶著兒子與他離了婚,一個完整的家瞬間破碎。那些日子他每天生活在渾渾噩噩之中,終於被公司解聘了。他重新變得一無所有,整天悶在家裏,借酒澆愁。終於有一天,他在橫穿馬路的時候,被一輛汽車撞倒在地。雖然沒什麼大礙,可是需要臥床養傷。醫生說,你需要在床上至少躺半年的時間。

母親再一次進了城。這次是母親主動要求來的。他不想讓母親看到他現在的可憐模樣,他勸她不要來了。母親說我還是去住些日子吧!他說您不是住不習慣嗎?母親說會習慣的。來的當天母親就用燃氣灶給他煮了晚飯。母親說,你放心,煮完飯,我不會忘記關掉燃氣灶的。

他驚訝地發現,母親竟然表現出驚人的適應能力。她把冰箱整理得井井有條,每次關冰箱,都不忘看看冰箱門是否關嚴;她修好了一把斷了一條腿的木椅;她把空調的溫度調得恰到好處;每當有敲門聲,她總是先問一聲誰啊,然後再通過貓眼看清門外的來人;她把洗手間和地板拖得一塵不染;她用微波爐給他烤麵包,用果汁機給他榨新鮮的果汁;甚至,母親還幫他發過一個傳真,那是他的一份求職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