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一個為父親舉行葬禮的人。他們父子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麵了。事實上,從兒子這一方麵來看,父親在他還是一個小男孩的時候就離開家了,他們之間一直沒有什麼聯係。直到大約一年以前,父親給他寄來一張生日賀卡,並且寫了一張表示想見見兒子的字條之後,他們才開始互通消息。
兒子與妻子、孩子們商量之後,準備在兩個月後到佛羅裏達去看父親。到那時候,孩子們會放假,他將帶著全家人一起去。他把這個計劃寫信告訴了父親。懷著一種苦澀又希望見到父親的複雜情感,他把信投進了郵箱中。
他很快就收到了回信。在一張從練習本裏撕下的紙上,父親用鋼筆寫了一些潦草得幾乎無法辨認的興奮的語句。錯別字、錯標點隨處可見,而且文理不通。他為父親感到害臊。
他對即將到來的會麵一共隻想了兩次。
與此同時,他的女兒被選為學校裏的拉拉隊隊長,必須參加相關的技能訓練,而參加訓練的時間就定在學校放假一個星期之後。於是,到佛羅裏達去的計劃隻有往後延期了。
父親說他能理解。但是在那之後,獨生子很長時間沒有收到父親的信。他們隻是偶爾寫一張簡短的便條,或者是一個電話。他們誰都沒有說太多的話。
同年十一月,兒子接到父親的一位鄰居打來的電話,父親因心髒病發作被送到醫院去了。獨生子和護士長通了話,護士長告訴他,他的父親恢複得很好。父親也說:“我很好。你不必到這裏來看我。”
從那以後,他每隔幾天就打電話給父親。他們隨意地聊天、說笑,彼此說些“很快就能見麵了”之類的話。聖誕節的時候,他給父親寄了錢。父親則給他的孩子們寄來了一些小禮物,並給他的獨生子寄來了一套筆。這些禮物價格很便宜,也許是從一些小商店裏買的折價商品,孩子們毫不在意地把祖父送的禮物扔在了一邊。不過,他的妻子收到了一個用水晶做的珍貴的音樂盒,她非常喜歡。在聖誕節那天他們打電話給父親時,她向老人表達了謝意。“那是我母親的,”老人解釋道,“我希望你擁有它。”
妻子告訴他,他們應該邀請老人到家裏來過聖誕節的。但是接著,她又為他們沒有這麼做找到了一個借口,她說:“也許這裏對他來說太冷了。”
第二年二二月,他決定去看父親。但不巧的是,老板的妻子必須做手術,於是,他不得不經常加班。他打電話給父親,告訴他也許能在三月或者是四月到佛羅裏達去。
我是在星期五遇到他的。他終於來了,他是來安葬父親的。
那天早上,當我來到殯儀館準備開門的時候,他正等候在門口。他坐在父親的遺體旁邊,父親身上穿著嶄新的、漂亮的、藏青色的細條紡布的衣服,躺在一個深藍色的金屬棺材裏。棺蓋內側寫著“回家”。
我給他倒了一杯水。他哭了。“我應該早些來的。他不應該孤獨地死去的。”我們一起在那裏坐到很晚。
那天晚上,我請父親第二天和我一起打高爾夫球。在我上床睡覺之前,我對他說:“我愛你,爸爸。”
人們忘了,忘了時間的殘酷,忘了人生的短暫,忘了世上有永遠無法報答的恩情,忘了生命本身有不堪一擊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