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琪沒有來。
我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心境與興衝衝地奔向校園時迥然不同。
我悲壯地去了軍營。送行的親人很多,包括那位並不喜歡我的表姨,可仍然不見夏琪的身影。
那時候,我還沒有想到緘默的夏琪居然和我有著同樣的心境,而她對待這種不求自來的情愫的方式便是逃遁。
我更沒有想到,夏琪像一個聰明的小精靈,鑽進了我的心靈,即便在浩波萬裏的大海上,夏琪也沒有走出我的生存空間。班長時常拿我若有所思的傻樣逗樂,並一定讓我承認是在想媳婦。心裏這才明白,我是真正愛上夏琪了。
後來受的教育多了,覺得自己已成了大人,意識到這份感情縱然落花流水,也不可終結良緣。但對夏琪的感情卻並沒有因此收斂。
於是,不再孩子似的故意疏遠這種本來就有的感情。我開始給夏琪寫信,這些信,完全是以一種親情的架勢在祝福和問候她——雖然我仍沒有稱她表姐。
煎熬了好長一段時間,夏琪終於來了信。夏琪的信盡管寫了足有三頁,卻也是淡淡的,除了那種令人感動的關懷,便是各自的工作和生活瑣事——她也長大了。
將夏琪的每一句話都讀進心裏,便有強烈的激情,迫使我馬上鋪開信箋,塗抹下許多的文字——卻沒有寄出。我知道,需要冷靜地壓抑這份沉重的情感,就像磐石扼殺一顆脆弱的小草而不使其生成青枝綠葉一樣。
很難。卻不得已。
這樣不明不白地寫了許多的信,沒有中斷,也不似雪片。
這期間回家省親,心急如焚地渴望見到夏琪。夏琪站在櫻花如霞的家門前,高興的眼睛裏充滿憂鬱——那一年,夏琪失去了父親。失去了父愛的女孩兒更讓人憐愛,我不知道怎樣安慰她才好。
我隻能用默默的踱步來掩飾內心裏複雜的情感。夏琪也如此。沒有語言,一起走過的路卻並不短。整個假期,都這樣悄然度過。就要回軍營的時候,我又去了夏琪家。表姨出了遠門,家裏隻有夏琪留守。
表姨家的長桌擺在客廳的正中央,夏琪坐東,我坐西。屋裏沒有音樂,也沒開電視;夏琪沒有給我倒水,我也沒有吸煙。我們互相對視看,互相沉默著,隻讓感情之電在交流。這種隻有鍾表滴答聲的故事堅持了整整五個小時。
我不想說,但還是說:我該走了,明天還要趕路。
夏琪說:不能再留兩天嗎?
我說:我是軍人。
夏琪便背轉了身,去找毛巾擦臉。沒有看見夏琪流淚,但我能感覺她是在用毛巾拭掉流落的淚水。
當我真要離開的時候,夏琪拿出一件精致的手織毛背心,喃喃地說:海上風涼……
夏琪將我送出大門外。在我跨出門檻後,夏琪將雙扇大門關起,留下的小小門縫裏,隻剩下她那張美麗的臉蛋——夏琪就這樣注視著我踽踽走遠。此後,那張出現在門縫裏的麵孔久久地回蕩在我的眼前,我時常感覺我的每步路每個舉動都處在那雙眼睛的視野之中。甚至常想那扇沒有全部關閉的門是為我而準備的,我如果在門縫中去接納夏琪溫熱的唇,夏琪肯定不會拒絕。可是,我沒這樣做。
後來,夏琪給我來信,說有件事想請我幫忙參謀一下:學校裏有個男孩子在追她,該不該理他。
我心裏飄過一片悲淒的雲。我知道這已經不是幾年前,我可以用拳頭無賴般地教訓追她的男生——她已經有了戀愛的權利和自由。
我無言,我違心地寫下了許多話。譬如:倘若這個男孩兒非常優秀的話,你不妨答應下來。但這個男孩子必須是正直的、向上的、努力的、真誠的……
寫完的時候,我不知道夏琪所說的那個男孩子是否具有這些十全十美的條件。反正,在我的潛意識中,沒有哪個男孩子有資格向夏琪求愛。
夏琪後來回信說,那個男孩子已經退學做生意了,現在是一家公司的副總裁。
我似乎抓住了某種時機,幾乎沒有猶豫地寫信給夏琪:一個在學業上不求進取的人,他不值得你愛!
夏琪很快吹掉了這個本來很優秀的男孩兒。
我想找一個山澗,為這一份愛情作一次祭奠,讓清冷的溪流滌蕩幹淨我心中關於這份殘缺的愛的縷縷憂思。
以後,夏琪又兩次請我做她的參謀,並將男孩兒的照片寄給我審查。我像挑選一部重要影片的男主角,進入眼底的隻是對方的缺點——我幾乎一點也看不見這些男孩兒的優秀之處。自然,夏琪完全按照我的旨意將他們拋得很遠。
在愛情上,夏琪依然請我參謀。那時候,她已經束上了本命年的紅腰帶。我知道,我是不會為她選出才郎佳子了。在我看來,她冰肌玉體,是上帝專心製造的尤物,此等尤物,何輩能配?
可我不能再錯過她的良緣。甚至,我們都明智地減少了彼此的通信,惟恐那份感情暴風驟雨般襲擊了已經脆弱無比的情感世界。
又過了許多日子,我便接到了好友春曉的電話,知道了我的表姐——夏琪已經做了他人的新娘。春曉沒有提起那個男孩兒的點滴情況,隻告訴我說,在他們新婚燕爾的那一天,世界被雨籠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