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看著南澄說:“沒有人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三次,你不如趁早死了這條心。”
南澄繃緊身體,深呼吸好幾次後才僵硬地點頭答應。
她拿了複印好的明信片準備走,顧喬正在她身後用女生剛好能聽到的音量說:“你比閣樓裏的老鼠還讓我厭惡……說穿了你和你媽有什麼不同?無非是你的包裝更漂亮一些罷了。”
南澄停下腳步,她忍了又忍,可眼前不斷浮現徐明美形容枯槁的笑臉……她還是沒忍住,憤而轉身對顧喬正說:“其實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你給我媽媽錢,給她漂亮的房子,給她精致的食物,給她美麗的裙衫——你沒把她當人,你隻當她是你豢養的一隻金絲雀——不,可能連金絲雀都不如,在你眼裏她隻是你的情婦,而你是她的恩客。最後她老了,病了,你就漠不關心的任她離去。你說你曾找過她,裝作關心的樣子,那不過是為了滿足你自己所認為的‘善良’之心,掩蓋你靈魂上惡臭的瘡疤。如果可以,我當然也不想再見到你。”
南澄很少與人惡言相向,這可能是她到那時為止的人生裏第一次口出惡言。
顧喬正鄙夷的眼神和話語準確戳中了她自尊心上最脆弱的位置,而他言語中對她媽媽的輕鄙之意讓她瞬間失去了理智。
南澄就像一隻被逼急了咬人的兔子,字字如箭,反唇相譏。
但她說完立刻就後悔了,因為對方畢竟已經是個風燭殘年、健康堪憂的老人,他還是顧懷南的父親,掌握著有關他下落的唯一訊息。可是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
顧喬正果然氣得直用拐杖敲擊地麵,手哆嗦個不停。他衝過來奪走南澄手裏的明信片,狠狠撕碎後丟在地上,然後“咣當”一聲關緊鐵門。
2.尋找他去過的每一座城
南澄撿回所有碎片,趴在自己家的地板上拚了許久才拚湊完整那三張明信片。
上麵真如顧喬正所說沒有具體地址,她隻能從郵戳上得知顧懷南的寄出城市。之後她攢錢,攢假期,飛去他的城市,希望有機會遇見,可每一次都失望而歸。
在曼哈頓那次她實在很絕望,坐在中央公園的長木椅上,前方是報紙上所描述的南宇和安萍遇襲的位置,如今綠草如茵,一片寧靜祥和的景象:有奔跑著去撿飛盤的金毛大狗,有蹣跚學步的孩童,也有肩並肩坐在一起曬太陽的年輕戀人。
他們在陽光下接吻,長滿雀斑的側臉上沒有一絲陰影,亦沒有任何悲傷的痕跡,有的是滿滿的青春和暖而甜的幸福。
南澄走了一天,又餓又累,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在映襯她的孤單和傷感。在那一瞬間她想起顧懷南,想起南宇,想起安萍,想起許許多多再也不見的人和遙遙未可知的命運……最後她忍不住掩麵哭泣起來,落在指縫裏的眼淚大而濕潤。
有個金發碧眼的小朋友跑過來,探頭探腦地張望幾眼,然後在她身邊安靜地坐下來。
他不做什麼,也不說什麼,隻是坐在哭泣的南澄身邊陪著她。
那是非常溫柔的十分鍾,雲朵路過他們的頭頂時好像都放輕了腳步。
南澄覺得難為情,她抹幹淚痕對小男孩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啞著嗓子說:“Thank you。”
小男孩回贈給她一個又純真又燦爛的大大笑容。
他低著頭很努力地從口袋裏翻出一顆水果硬糖遞給南澄,稚氣但大聲而肯定地說:“Have a nice day。”
遠處,他坐在樹蔭下休息的父母正充滿善意地投來微笑的目光。
南澄想她一輩子都會記住那顆水果糖的滋味——甜美而微微酸澀的,就像被她搞砸之前她和顧懷南的愛情一樣。
回憶總是這樣涼薄而綿長。
“這個我自己處理吧。”南澄抱著盒子走回自己的房間,把那些機票和明信片按照日期整理成一遝,收起來放入抽屜。
——她真的又再見到顧懷南了,帶著無法知曉的可能。
關於顧懷南的那篇人物專稿,南澄寫了不下十個開頭。或許是類似“近鄉情怯”的那種情緒作祟,她怎麼寫都覺得不對,反反複複重寫好幾遍,之後又修改了三次,在屏幕上敲下最後一個句點時窗外已萬籟俱寂。
她又檢查了一遍錯別字和排版,離線發給陸際平。
沒想到對方很快就接收,顯然隱身許久。
“還沒睡啊。”南澄發了個笑臉過去。
“嗯。”
陸際平反應冷淡,南澄想了想,在對話框中輸入:沒事我先睡了。
還未點擊發送,對方又發來兩個字:“失眠。”
“哦,可我好困,先睡啦。”南澄笑著點擊發送,然後飛快退出了聊天軟件。
她剛入職時對雜誌風格還把握不好,寫稿很慢,可陸際平偏偏找麻煩一般丟很多工作給她,好幾次把她逼得在家裏捶胸哀號,恨不得變身嗜血狼人撕爛所有稿件一了百了。
如今隻是這種小小的“報複”,也讓南澄覺得快樂。
屏幕這頭,陸際平望著南澄灰暗的頭像愣了一下,隨即漾出笑容。“這孩子……”
他對南澄一直很嚴格,但從另一方麵看,對一個人嚴格是因為對她有所期待,覺得她可以做到更好的程度。他欣賞南澄身上所擁有的穩重和謙虛,而這正是他認為當下許多年輕孩子所缺乏的。
南澄當然也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點,但在陸際平眼裏,那些缺點都無傷大雅,像美女臉上的幾點淡褐色的雀斑,反而襯得對方俏皮可愛。
他願意縱容。
陸際平將抽了一半的煙擱在手邊的煙灰缸上,然後打開南澄發過來的文檔看了幾遍,寫了長長的修改意見後又發了回去。
3.卑微少女想而不得的愛情
第二天是周五,南澄沒去辦公室,待在家裏一邊啃麵包一邊照著陸際平的意見修改稿子,瞥到右下角的時間時才恍然想起溫瑞言的律師事務所今天開業。他昨天還特意打了個電話提醒她不要忘記。
南澄用最快的時間洗漱和換裝,然後鎖門狂奔出去打車。坐在出租車裏時又突然想起:作為共同的朋友,顧懷南也有可能出現。
南澄對著後視鏡查看自己的臉,有點懊惱出門時太慌亂而忘了塗口紅,氣色看起來不佳。
不過到了現場後她發現似乎是她想多了,顧懷南沒有出現,他隻派人送來一個花籃和一幅城中名家的字畫。
溫瑞言律師事務所的開業剪彩規模不大,來得人多是這幾年有長期合作的夥伴和幾個關係親近的朋友。
南澄和幾個曾經采訪過的長輩打了招呼,然後笑著走向坐在沙發上看雜誌的苡米。那天她穿了一件露單肩的小禮服,細高跟鞋,唇膏顏色又豔又美,襯得她肌膚勝雪,光彩奪目。
苡米略顯無聊地撥著頭發,完全不知已經吸引了好幾人的目光,甚至還有人偷偷向溫瑞言打聽她的名字和來頭。
“你知不知道好多人在偷看你?”南澄挨著苡米坐下,壓低聲音問道。
“誰啊?有帥哥嗎?”苡米托著下巴眸光流轉,隨即又撇嘴道,“不過有沒有都一樣,反正我沒有興趣。”她已經過了因為被英俊的男生注意而竊喜不已的年紀。
“今天周五,‘吸血鬼’大發善心給你放的假嗎?”南澄問。
“拜托,會發善心的老板我怎麼可能會狠心叫他‘吸血鬼’呢?”苡米說,“我是拍著桌子以辭職相威脅,才要到今天的假的。”
南澄不免擔心地問:“你不怕就這樣丟了工作?”
“不是說怕不怕的問題,而是畢業幾年,我對自己越來越有信心,就算失業也能憑自己能力再找到工作,無非是公司大一些小一些,薪水多幾百塊少幾百塊的問題。”她說得頗有幾分俠氣。
兩人正說笑著,溫瑞言走過來打招呼:“今天太忙了,照顧不周,還請多多擔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