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本丟失在北京深秋
此間少年
作者:蘇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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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故人,為玉我確實是有很多想要感歎的,想當年,我……(眾編:說正事!)咳咳……回歸正題,蘇茜這篇稿子改動蠻大的,唯一不變的是字裏行間蘊含的無限深情。似是故人來,卻早已無緣再見。俗塵渺渺,天意茫茫,每個人都要學會好好珍惜眼前。
“故人”在詞典裏有四個解釋,老朋友,死人,門生,舊日的情人。卻不知在狄楓眼裏,她被定義成哪一個。
楔子你好,昔日的愛人。
午休時榮景和打板師左娜一起到樓下的快餐廳吃飯,點了套餐,她們邊吃邊聊,本是很平常的一天。
快餐廳的牆上掛著液晶電視,正在播一則娛樂新聞,左娜驚叫一聲:“哇,是我家男神耶!我家阿楓好帥!”
榮景本是背坐著的,聽她喊,回頭看向電視。
像是地中海岸的純白洋房,新料影帝、混血美男狄楓身穿無領白色亞麻襯衣,淺灰色褲子,打著赤腳,坐在陽台邊緣,身後便是碧海藍天。
從榮景服裝設計師的專業角度來看,他這身打扮雖然隨意,卻是無可挑剔的合宜,好看。
這並不是訪談,而是他自己錄的一段視頻,他定定看著鏡頭,海風拂過,微卷的栗色頭發便蓋住了左眉。
他隻說了一句話。
“很多年前我在寧江城賣過一個畫滿畫的素描本,如果買本子的人有看到這段視頻,請聯係我的經紀人,我願意以五百萬人民幣回購它。”
狄楓標誌性的低沉嗓音,再次引得左娜歡呼。
然後便是娛樂新聞主播對這段視頻展開各種話題,感歎狄楓是個天才,精通五種語言,戲演得好,會各種樂器,馬術網球一級棒,今天才知道他竟然還會畫畫!呼籲買速寫本的人趕快聯係狄楓,末了也不忘補上八卦,說視頻中的洋房是狄楓私人產業雲雲。
榮景轉回頭,伸筷夾一塊菠蘿咕嚕肉,卻怎麼也夾不起來。
“哇噻,男神休假三個月沒更新一條微博,可想死我了!好像更帥了呢!雖然有點黑眼圈。唉,要是我有那個速寫本就好了……不求五百萬,隻求和男神燭光晚餐!”左娜即感歎又惋惜。
榮景沒有搭話,低頭繼續和那塊咕嚕肉較勁。
左娜本來愁眉苦臉,突然眼神一亮,一把抓住榮景握筷子的手,那塊本已夾到半空中的咕嚕肉又給震掉了。
“阿景!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在寧江城念的大學吧!天啦,你有沒有見過我家男神!哦不,好像不太可能,男神在國外長大的,奇怪了,他怎麼會在寧江城賣素描本啊……”
左娜嘀咕個不停,榮景心中暗歎一聲,放下筷子。
她先將兩隻手放在腿上,而後相疊,最後緊緊交握,終於止住了顫抖。
側首看向窗外,深秋的北京已被寒流攻破,天空從初秋的湛藍一點點褪色,現已是藍中泛灰,好頹敗的顏色。有風聲瑟瑟,似一曲挽歌——金秋已盡,寒冬將至。
榮景不喜歡冬天,冬夜漫漫,總有往事襲上心頭,使人輾轉不能寐,無眠到天明。
那天下午她畫了好幾副草稿,沒有一張可用,本該草草帶過的人物臉部卻都細細描成了一個模樣:眉深目邃,神色略顯疲憊,一縷卷發垂到額前。
左娜看到,驚叫著都給卷走了。
她沒有阻攔,癱倒在椅子上,閉上眼,雙手按住突突跳的太陽穴。
搬家後,那個素描本是收在哪裏了——她認真回想起來。
1作為故人,似乎近在咫尺,卻又遠隔了天涯。
那年的榮景生活拮據,是個節儉的人。
她在一所二流大學念會計專業,念了半學期,發現自己雖然想多賺錢,卻實在討厭這個專業。
而她的夢想是做一名服裝設計師,隻要有空,她都會去蹭公開課。
學校在寧江城北的,周圍大學聚集,被稱為大學區。寧江城地處淮南,冬日少雪,大學區夜市上擺地攤的很多,榮景當然不會錯過這個商機。
她考察了幾次,發現夜市上賣什麼的都有,就是沒有賣棉拖鞋的,便有了主意。周六起早去鞋類批發市場批回一堆棉拖鞋,都是卡通造型,什麼米奇龍貓加菲貓,男款女款中性款,應有盡有。
夜市在一條長長的巷子裏,天色漸暗,她扛著巨大的包裹駕到達後才傻了眼:地攤一個挨著一個,再沒有能容下她地方。她從街頭擠到街尾,終於,發現了一塊相當大的空地,在一扇緊閉的鐵柵啦門前。
哇噻,好地方啊!她速度上前,放下包裹,長舒了一口氣。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還沒等她氣順,一串中氣十足,暴如洪鍾的狗吠從身後傳來,回頭一看,險些跌倒。
榮景不是怕狗的人,卻也被嚇得不輕,最後擺攤的決心壓倒對大狗的恐懼——叫就叫唄,反正它出不來。
沒想到周圍擺攤的人不樂意了,說有人占著門口,這狗就會一直叫,怕狗的人遠遠就避開,他們怎麼會有生意?
榮景頓覺為難。
大學城裏隻有這兒人流量最大,要是不擺出來,豈不是要壓在手裏?這可是她省吃儉用批來的貨啊。
她鼓起勇氣走到柵欄門前,按響了門鈴——有人在的話,試著求人家把狗牽走吧。
屋子裏的燈亮了,然後是開門聲,鞋子踏過石板地的聲音,最後一個人影走到門裏。
這條巷子裏路燈不多,兩側又種了枝葉繁茂的樹,漏下來的燈光十分有限。榮景近視,隻能看出這個人很高,是個男的,頭發有點長。
他一言不發地站在柵欄門裏,大狗不再狂吠,親昵地用頭去拱他的腿。
榮景咽了咽口水,握緊雙手,仰頭說出了請求。
那人頓了頓,彎腰摸摸大狗的頭頂,轉身往屋裏走,大狗搖頭晃腦地跟上去。
在他轉身時,映著屋裏的燈光,榮景發現他鼻梁很高。她慶幸自己的好運氣,興高采烈地擺攤去了。
這便是她與狄楓的初遇——那些失眠的冬夜裏,她常常回想起這天。
如果她沒有提出那個無理請求,一切的一切,就不會意外開始,然後憾然結束吧。或許她也會像左娜迷戀狄楓一樣喜歡這個男明星,也可能對他並不感冒。
絕不會像現在——作為故人,似乎近在咫尺,卻又遠隔了天涯。
“故人”在詞典裏有四個解釋,老朋友,死人,門生,舊日的情人。卻不知在狄楓眼裏,她被定義成哪一個。
第二天榮景學乖了,早早來到原位置擺好攤,期間沒有聽到狗叫。天色還早,她看清這是是一棟老舊的二層小樓,被夾在高於它的居民樓中間。樓體上覆滿了爬山虎,有個小小的院子,柵欄門從外麵鎖著,大狗也不見蹤影。
沒人在家啊。
周日逛夜市的人很多,她很快忙碌起來,直到將近七點,一輛警車停到攤前,嚇她一跳。車門打開,一個年輕的警察先下車,又躬身扶了一個人下來。
看清那人臉時,榮景抽了一口氣——這也太帥了吧!雖然衣服上還有血跡,左邊小腿被包得像粽子,依然帥得甩開學校校草八百條街!
從身高,頭發長度以及鼻梁,榮景認出,這就是頭天帶走大狗的人。
她看得出神,就連小警察讓她讓個位置的話也沒聽到,直到被她看的狄楓開口:“請你讓個位置,我要進去。”
那時狄楓的聲音還不像後來那麼低沉有磁性,甚至有些發音不準,配上他的長相,榮景便知道他是混血兒。
她急忙卷起鋪在地上的油布,讓出道來。小警察扶他進門時一直在嘮叨,說什麼你一個人腿不方便怎麼辦,還是應該住院的。你怎麼不把狗放到院子裏要關進雜物間,還去追賊,這下受傷了吧。我們會盡力偵破,幫你尋回證件和財物,在這段時間裏,你不要離開寧江城。
狄楓一直沒搭話,被扶進屋裏去。
榮景撲捉到小警察話裏的信息,傻眼了——她請他把狗弄走,不巧進了賊,他破財不說,還受傷。怎麼看,她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第二天下午沒課,她早早擺上攤,到了晚上八點,確定狄楓一直沒出門後,到巷外不遠的肯德基買了套餐,按響門鈴。
狄楓打開房門,遠遠看著她。
“你好,你吃飯了嗎?我給你買了一份。”榮景說。
他愣了愣,挪過來打開大門,然後站到一邊,做了個請的手勢:“謝謝你,進來喝杯咖啡吧。”
這下榮景犯難了,雖然很想喝美男家的咖啡,但還得賺錢呢。她將手中的袋子遞過去:“不打擾了,你快去吃飯吧,我還得看攤。”
狄楓並不勉強,接過袋子點點頭,關上門往屋裏挪去。
榮景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有點後悔——暫不管賺錢,陪這個孤獨的人喝一杯咖啡,也無甚不可。
可是她沒有勇氣叫住他——像後來一樣。
後來之後,便是長久的,延續至今的,似乎永無盡頭的離別。
2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那時的榮景日子過得精打細算,不請客也不被人請,不參加集體娛樂活動,室友對此頗有微詞。
對此她隻能一笑置之。
榮景家在距寧江城兩百公裏的積雲鎮,父親是鞋匠,母親開一家小裁縫店,生活並不富裕。
房子是二層的老磚樓,有一個小小的天井,中間擺著青石大水缸,缸裏飄滿水葫蘆,夏日裏便開出紫色穗狀的花。
而裁縫店就是她的樂園。
高高碼放的各色布匹,穿著樣衣金發碧眼的塑料模特,量身材的軟尺,巨大的張小泉牌剪刀,靠腳踩動的縫紉機,每一樣,在她眼中都是寶貝。而使用和操縱這些寶貝的媽媽就好比童話裏的魔法師,旗袍也好,西服也罷,就連壽衣都會做,簡直無所不能。
多雨的夏秋季節,無法和小夥伴們瘋跑,她會整天窩在店裏的藤椅上。腿上趴在撿來的灰貓,聽淅淅瀝瀝的雨聲,看著媽媽操縱縫紉機,慢慢睡去,醒來定然是在床上。那是她幼年時最美好的時光。
上學後隨著年級增長,花銷漸大,而裁縫店生意漸少後,媽媽染上愁容,她也不再輕鬆。那時候她正計劃著去報美術班,為考服裝設計專業做準備,隻能被迫放棄。
“聽說會計不錯,小景學這個吧,以後幫媽管賬。”媽媽刮著她鼻子說。
於是她舍棄了奢侈的夢想,選了這個學費和開支較低的專業,一門心思想減輕家裏的負擔。
生活壓力從不曾遠離她,那別人的冷眼,也就無足輕重。
而現在這種壓力也降臨到了狄楓頭上。
在榮景接連幾次給他送過晚飯後,收攤時,他挪到榮景身邊。榮景抬頭,就看到他低俯的俊臉,以及欲言又止表情。
“有什麼事嗎?”她習慣了夾縫求生,比同齡的女孩子要現實,不至於發花癡會錯意,幻想這個帥哥一臉為難是為表白。
聽她這麼問,狄楓的反而輕鬆下來:“請問你需要一個售貨員嗎?我可以勝任這份工作。”
榮景先是一愣,而後忍不住嘴角上揚,被他鄭重其事表情和形式化的用詞逗笑了。
在給狄楓送飯這幾天,她察覺到狄楓的尷尬——他財物被盜,現在經濟拮據,不願一直被她接濟吧。
“好啊,白天我要上課,你幫我看攤,收入五五分成吧!”本錢是榮景出的,收入五五分成,可以說是極優渥的條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