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整體結構的脫節與不乏睿智的文本發現
本書共分為三部分,如果說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聯係還比較緊密,那麼第三部分與前兩部分之間則不太容易找到對接點。第一部分從視覺性技術是現代性的重要表征入手,論證中國電影的“原初激情意味著在文化危機狀況下傳統文化麵臨失落時的一種有關起源的幻想,它經常與動物、野性、鄉村、本土、女性等相對原始或弱勢的意象相關”[4]。緊接著第二部分就以幾部最有代表性的第五代電影為例,進一步論證第一部分中關於中國電影原始激情的理論構想。第三部分雖然聲稱是“對作為民族誌的中國電影的理論思考”[5],但實際上作者卻在正文中照例引述各種理論大談“文化之間的某種轉譯”[5]問題,而對於電影則幾乎沒有涉及。造成這種前後脫節的原因可能正如作者所言,是因為各部分內容寫於不同的階段,但是這種脫節確實也暴露了作者結構本書的理論資源由於過於豐富而造成前後論述的錯位、立意的矛盾。
但是拋開總體結構的瑕疵深入到該書具體內容方麵,還是能發現“本書除了提供給讀者以從未嚐試過的對當代中國影片的分析之外,還對當代某些最緊迫爭論有積極的響應,這些爭論包括跨文化研究、性別關係、民族性、身份認同、正確性以及商品拜物主義等”[5]。本書在電影之視覺文化與中國(世界)現代性的關係方麵的討論可謂獨到。作者從魯迅棄醫從文的原因入手,發現視覺文化和技術對於現代人感官的強烈刺激作用。這或許可以說明當下影視、廣告等視覺、畫麵文化早已占據文化中心而將文學擠到邊緣。作者認為被壓製的視覺性將從內部改變關於寫作和閱讀的觀念。作者寫道:“簡短而反諷的文類是視覺性的寫作和閱讀先前的媒體(文字文本)的方式,從而明白地揭示文學在轉型為現代的過程中,其本身不可分割地與因視覺性而導致的感覺變化相連。與其說畫麵變成了文本(一如目前後結構主義者對視覺性的闡釋所常常斷定的),倒不如說文字文本變成了圖畫。”[5]作者的這種論斷可謂獨到。如果我們考察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最完整的一支現代派——新感覺派,就會發現他們的寫作風格與周蕾的描述是如此相符。此派的小說創作以一種對外部現實的新的感覺方式,應用感覺印象的定格放大、心理分析、象征手法、意識流捕捉等現代派藝術表現手法,機敏而趨時地描寫反映了大都會五光十色的生活和形形色色的市民心態。在對影片文本進行分析時,本書也不乏精彩睿智而又非常符合實際的論述。如論及《黃土地》時認為“靜默空寂”的高原所隱喻的“道家”美學,求雨奇觀、翠巧哀婉無助的優美歌聲等都是原初激情的構成。虛假和諧而又盲目無知的社群戕害了翠巧幸福的可能,社群既是受害者,也是迫害者。應該說這種分析很中肯,且符合陳凱歌的拍攝初衷。作者用勞拉·穆爾維的凝視理論解讀中國第五代電影在西方視閾中的境況,也很有深度,恰當地指出中國當代電影在麵對西方觀眾時的尷尬。周蕾還認為中國電影普遍具有沉重主題,即“壓迫、汙染、鄉村落後以及封建價值的頑固”的同時又有著富於誘惑力的視覺形式,並駁斥了一些內地學者對張藝謀的電影重形式、輕內容的指責,認為張藝謀的電影是具體而非空洞的。
三、跨文化研究的啟示意義與細節勘察的失誤
作為一名跨文化語境的文化學者,周蕾關注的是以華人文化為中心的多元繁複的現代文化。她自由遊走於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華語文化和西方文化的犬牙交錯地帶,以繁複理論和犀利語言為利器,為華語文化研究豎起了一麵自我觀照之鏡。也正是這個原因,《原初的激情》成了“迄今為止研究中國電影和現代中國文化的論點最激烈的著作之一”[6]。盡管該書有以理論來隨意拆解、組裝電影、曆史、文學、文化翻譯之嫌,但也正是這種拆解和組裝使其具有跨文化整體研究的啟示意義。正如封底所言:“《原初的激情》不僅是對中國文化和文化間‘翻譯’的及時民族誌探索,也是對當代電影作了一番批判性考察,超越了任何單一學科的界限。作者將電影、文學、後殖民史、文化研究、女性研究以及民族誌中的問題編織在一起,提供給讀者跨學科的視野。”[5]該書名為電影專業研究的專著,實則其論述已經遠遠超越單一的電影範疇,被認為“不僅吸引對當代電影的理論感興趣的人,而且能夠引起任何試圖理解中國之複雜性的人的興趣”[5]。該書對電影文本的文化細讀從某種程度上說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一種無意識宣講。如對《黃土地》道家生存哲學的闡釋雖顯沉重,卻在不期然間透出中華文化綿延幾千年的深厚偉力之原因。這種以電影為載體傳遞中華核心文化的策略,可能正是我們提升國家“軟實力”的方向所在。周蕾認為對張藝謀電影的闡釋可以遵循如下機製:從“解放”中國女性的願望轉移到解放“中國”上,再轉到在膠片上解放“中國”的“意象”上,再轉到在膠片上解放國際文化市場中的“中國”上。這種闡釋既是對電影商業功能的正名,也梳理了中國國家軟實力通過電影得以彰顯和提升的路徑。該書第三部分還提出了“第三術語”的概念,這一術語雖顯晦澀,但對打破當下跨文化翻譯的僵局不啻為一種可行的理論嚐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