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詩經典
作者：李瑛
謁沈從文先生墓
六十多年前，想象
湘西邊城
是一顆遙遠的星鬥
從雨巷紅石板路走來的
著一襲長衫的先生
向我談今論古，諄諄教誨
鄉野，竹篁疊翠，火把跳蕩
吊腳樓下，江水滔滔
穿城，流入大野
五十年後，湘西疏雨
打濕我蒼蒼白發
從北國捧一束白花
來憑吊先生。尋不見
那支筆和他的墓塚
隻遠離喧囂的山麓
一塊沉沉巨石
獨隱在灌木叢中，偏僻一隅
一顆怦怦跳動的心
兀自守著尊嚴與孤寂
清純如許
坦蕩如許
率真如許
質樸如許
先生撥開野草
和我深情絮語
我清晰地聽見那聲音
綠雲如夢，早拂盡悲歡榮辱
望山下，江水飛卷，濤聲依舊
當年撐渡的翠翠呢
她的船和她的黃狗呢
煙雲迷蒙裏有船駛過
竹篙深入洪波
觸及的全是曆史的隱痛
苦澀中，衣襟上滾下的冷淚
滴滴，都在燃燒
布穀鳥
比起畫眉和百靈
婉轉入雲的歌聲
我更愛布穀鳥的啼鳴
泥土般顏色的布穀鳥
把農事節序刻在肋骨上
翅膀馱萬裏風塵
眼裏噙滿淚水
隱在田頭或草莽深處
焦灼地啼叫，不讓人看見
它泥土般憨厚的叫聲
便不分晝夜
沿壟溝和車轍流淌
催醒家家犁頭和鐮刀
敲打戶戶糧缸和倉廩
它泥土般憨厚的品格
一如我們辛勞貧窮的母親
連一根紅頭繩也沒有的布穀鳥
隻有一腔滾燙的血和
一副嘶啞的喉嚨
直到鮮血吐盡
便倒在田頭或草莽深處
用翅膀蓋著小小的心髒
靜靜地死去，不讓人看見
變成泥土
對這個卑徽卻崇高的生命
花，琴弦，愛唱歌的小溪
甚至永遠沉默的石頭
不都該給予十倍的讚美
幾度櫻桃紅
生日，搖曳的燭光中
兒女們送來的蛋糕上
鑲著一顆大櫻桃
紅豔豔的。滋潤的，薄皮裏
半是甜汁，半是親情
舉著長長的果柄望著我
離甜潤的紅唇最近的
離豐滿的乳房最近的
一粒紅寶石或一滴血
簡潔生命的形體
沒有任何東西比它更美
我的遠去的愛人啊
年輕時，我們曾多少次
散步在櫻桃園裏
春天，野蜂子飛
我采一束花蕾插在你鬢邊
夏天，斑鳩啼囀
你摘一顆櫻桃送進我嘴裏
今天，我不願把這些往事
告訴孩子們
隻把它們和這顆櫻桃
以及我的孤獨一起
深深地埋進心頭
明天。它可會釀出半壇醇酒
草帽
是一朵蒲公英或一朵向日葵
委棄在陽台牆角
是我年輕時戴的草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