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寶華石
鄉村往事
作者：周榮初
題記
黃金有價石無價奇石無語最可人
浙江省天台縣之東，有座群峰迤邐的寶華山。山上樹木繁茂，蒼翠欲滴，主峰望海尖海拔822米，可東望滄海，氣勢衝天。山中有唐代古刹寶華寺，晨鍾暮鼓，香煙繚繞，更添悠遠靈秀之氣。寶華山令人向往的不光有山光水色，更有絢麗多姿的寶華石（又名百花石、花乳石、花蕊石、赤城石、天台佛石等）共一百多個品種，五彩斑斕，形態各異，大小不一，珠光寶氣，是極好的印石和觀賞石，被稱為“印石之祖”，可與青田、壽山、昌化、巴林“四大名石”媲美，收藏者眾多。千百年來為了這名貴的奇石，在當地上演了一幕幕愛恨情仇，曲折離奇，令人讚歎不已。
一、獻石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正式成立，在北京舉行開國大典。遠在東海之濱天台的父老鄉親也為新中國的誕生喜笑顏開，從此人民當家做主了。不久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土地改革運動，根據每家擁有的土地多少，劃分為地主、富農、中農、貧農等階級成分。貧下中農是依靠對象，中農是團結對象，地主、富農是鬥爭對象。
這天，陽頭鎮大旺村的湯氏宗祠裏正在召開村民大會，戲台上坐著土改工作隊隊長言必清、農會主席湯勝塘、民兵隊長湯三虎等，台前站著十來個地主、富農分子，大堂中坐著不少揚眉吐氣的貧下中農。這樣的會已經開過兩次，陣容分明，氣氛嚴肅，大家在期盼今天台上領導要講什麼新精神，又有什麼新的勝利果實。
湯主席是位中年農民，樸實憨厚。他正了正頭上的棉布帽，從懷中拿出一張紙說：“各位父老鄉親，土地房屋上次會議上已宣布分配完畢，今天分配地富家中的浮財。凡屬金銀珠寶全部上交政府，家具農具衣被等我現在宣布分配名單……”湯主席宣布完畢，分得者興高采烈地去廂房領取分到的浮財。正在這時，地主湯勝新上前一步，對台上領導說：“我還有東西上交給領導。”說著從布袋中摸出一顆一寸見方的石印。這方石印通體雞血紅色，上有金黃色的雲紋，印文是“感恩”兩個篆體大字。他接著說：“這印章雖不是金銀珠寶，但也不是尋常之物，我獻給政府，表示我擁護政府的態度。”分浮財突然出現地主獻石印的場麵，台上兩位村幹部一時難以表態。土改隊長言必清讀過中學，算是有學問的人，他接過石印細看，石色絢麗，潤澤有光，鐫刻精美，刀法嫻熟，是難得一見的“感恩之寶”。他再細看石印的邊款，上書：“民國初年，戰亂頻起，古刹蒙難，佛祖流淚。鄉賢湯達聖出巨資重修大殿，佛像重塑金身，其功德為信士和百姓稱頌。特請工匠在寶華山中尋得極品石材，刻印感恩。寶華寺主持興山撰文。”
讀完邊款，言隊長對湯勝新說：“你能把石印上交政府很好，它雖非金非銀非珠寶，卻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文物。對這方石印我們是否作浮財處理，還要請示上級。今天石印暫留在村裏，等上級答複了，我們再通知你。”湯勝新覺得言隊長講話很有道理，不斷點頭，連聲稱是。
湯勝新從祠堂回到家裏，自我感覺不錯，叫妻子溫了一壺黃酒，就著兩個炒雞蛋吃得津津有味。這時讀高中的女兒湯雅麗回家來，問父親：“你今天把石印交了？”勝新說是的。雅麗說：“這不是浮財，不必交的。”勝新說：“我知道它不是浮財，上交目的是為了表示我擁護政府的政策。”雅麗執著地說：“你做得不對，石印刻的是‘感恩’二字，是上代方丈興山法師送給我爺爺留作紀念的，記錄著寶華寺與我們家的一段淵源，應該是我們家的傳家寶。現在搞土改，你怕多事，實在要還，你也要還給寶華寺去。”勝新說：“人民政府不信佛，寶華寺的和尚目前自身難保，還要這個石印幹什麼？”雅麗說：“現在和尚怎麼樣，我們也管不了，物歸原主總是應該的。”湯勝新一時無法回答，搖搖頭對女兒說：“等領導發話吧，石印已經交了，現在也拿不回來。”雅麗想想也是，隻能等著瞧。
言隊長住在祠堂右廂房樓上，晚上有人來敲門，門開處，一看是個和尚，和尚說：“我是寶華寺的主持，法號顯能。聽大旺村村長講，湯勝新把一顆感恩大印交給政府，這是敝寺的重要文物，請領導開恩，物歸原主，由僧眾妥善保管。”言必清說：“這方石印之事我們要報告上級才能決定，我也做不了主，請法師靜候領導的指示。”顯能說：“人民政府重視宗教信仰自由，我相信這方石印必定物歸原主。”短短幾句對話，二人都是站著講的，講完顯能和尚說聲阿彌陀佛，請領導關心，合十而歸。
開完村民大會的民兵隊長湯三虎，背著一支獵槍，拎著裝著石印的布袋，威風凜凜地往家走，因為他還要帶著石印到區裏去彙報。他住在竹園村，離大旺村有二裏地。吃完晚飯，他把石印鎖在木箱裏，早早就上床睡覺。不想聽到有人敲門，他起身開門一看，來者竟是石峰庵的年輕尼姑了塵。了塵雖然戴一頂灰色圓尼帽，一身灰布衣，但清秀的容顏和充滿活力的身姿讓湯隊長心馳神往。他趕忙請了塵進門，請她坐下說話。因為他過去常去石峰山砍柴割草，常到庵中討碗茶喝，與了塵也算是個熟人。湯三虎問她來此何事？了塵說：“奉師父之命，前來看看感恩石印。”三虎很痛快地馬上打開鎖，拎出布袋拿出石印給她看。了塵看了心中一陣驚喜，這樣珍貴的石印她是第一次見到。她對三虎說：“這石印對你們沒有用，卻是寶華寺的舊物，我們出錢贖回如何？我們給你20塊銀元，你看怎樣？”三虎說：“一個石頭印也值不了幾個錢，交就交了，分就分掉。我這次沒有分到一絲一毫的浮財，夠大公無私了，這些天搞土改日夜忙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把石印留給我自己也是可以的，我想言隊長也一定會答應的。今天既然小師父上門交換，我就把石印交給你，你把錢交給我，當場兩清，我也可以去集市上買幾鬥白米、幾斤豬肉吃吃。”了塵沒想到三虎會這麼痛快，忙說：“謝謝隊長，不過，明天如果有人問起這個石印，你怎麼說？”三虎毫不猶豫地說：“就說我回家後把石印放入木箱，半夜被小偷偷去了，這不就完了嗎！”了塵起身告辭，湯三虎乘機伸手在她嬌嫩的麵頰上摸了一把。了塵驚恐地說：“阿彌陀佛，罪過罪過。上天有眼，切勿亂來。”
二、還石
湯三虎隊長今天非常高興，他用一塊小小的石頭換來20塊大洋，還摸到了了塵嬌美的麵龐，這對在舊社會當短工、種租田的窮漢來說，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他今年已經35歲了，還是光棍一個。往日想漂亮女子是可望而不可求，可現在他當上民兵隊長，背上獵槍，穿街過巷，許多人對他恭恭敬敬，他覺得自己真翻身了，他相信不久房子會有的，老婆也會有的，他要更加積極地工作。想著想著，他摸到口袋裏這些沉甸甸的大洋，馬上警醒起來，趕忙去向言隊長彙報。
半夜剛過，言隊長寫完土改小結剛剛睡下。湯三虎不請自來，他向言隊長報告說家中遭賊，石印不見了。言隊長聽完吃了一驚，接著問了三虎接印後一些細節。他想現在大旺村土改搞得有聲有色，出了這檔盜竊石印之事，影響很是不好。他馬上叫三虎去通知農會主席湯勝塘等幹部前來開會商量，一定要抓住竊賊，讓石印完璧歸趙。
幹部會摸排分析到天亮，還是毫無頭緒，竊賊究竟是誰呢？第二天下午，縣政府的通信員給言隊長送來一封信，信是萬縣長親筆：“必清同誌，大旺村有顆感恩石印，十分珍貴。請即將石印交給通信員帶回縣府，我們要認真研究。”言隊長讀完此信，頭也大了。此印現在他交不出，沒有辦法向萬縣長交差，而那幾個村幹部更是束手無策。他責怪湯三虎辦事不力，沒有辦法，隻好搭通信員的吉普車進城麵見萬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