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未有天才之前(3 / 3)

不過中國沒有這兩種文學,——對舊製度挽歌,對新製度謳歌;因為中國革命還沒有成功,正是青黃不接忙於革命的時候,沒有什麼話可說,所以不看見這兩種文學。但是舊文學仍然很多,報紙上底文學,舊式的居多;因為中國革命對於社會沒有多大的改變,對於守舊的人沒有多大的影響,所以舊文學仍能超然物外。廣東報紙所講的文學,都是舊的,新的很少,可以證明廣東社會沒有受革命影響;沒有對新的謳歌,也沒有對舊的挽歌,廣東仍然是十年前的廣東;不特如此,並且沒有叫苦,沒有鳴不平;隻看見工會參加遊行,但這是政府允許的,不是因壓迫而反抗的,也不過是奉旨革命。中國社會沒有改變,沒有懷舊的哀詞,也沒有嶄新的進行曲;僅有蘇俄已經產生這兩種文學。蘇俄舊文學家逃亡外國,所作的文學,皆是吊亡挽舊的哀詞;新文學也正在努力向前走,偉大的作品還沒有,但是新作品已不少,它已離開憤怒的時期而過渡到謳歌的時期了。讚美新建設是革命進行後的影響;再往後去的情形怎樣,沒有前例可知,無從考據,依我想來,平民文學快來了,因為平民的世界,是革命底結果。

現在中國沒有平民文學,世界上也還沒有平民文學,所有的文學,歌呀,詩呀,是給闊人富人看的;它們吃飽了,睡在躺椅上,捧著看。一個才子出門遇見一個佳人,兩個人很好,有一個不才子從中搗亂,生出差遲來,但終究團圓了,這樣地看著,多麼舒服;或者講闊人富人怎樣有趣和怎樣快樂。前幾年《新青年》載過幾篇俄國小說,描寫罪人在野外的生活,大學教授看了不懂,難怪他們不知道天下有這樣的下流人,因為它們住在高大的樓房裏。如果歌詩描寫車夫,就是下流歌詩;一出戲內,有犯罪的事情,就是下流戲。它們戲內的角色,隻有才子佳人,才子中狀元,佳人封一品夫人,在才子佳人本身很歡喜,他們看了也很歡喜,我們沒奈何,也隻好替他們歡喜歡喜。直到眼前,有人以平民——工人農民——為材料,做小說做詩,我們稱之為平民文學,實質這不是平民文學,因為平民還沒有開口。這是另外的人從旁看見平民底生活,假裝平民底口吻而說的,因為眼前的文人都有錢,有的雖很窮,總得比工人農民富些,才能有錢讀書,才能做文章;你們以為是平民所說的,其實不是,而是冒充;這不是平民小說。平民所唱的山歌野曲,有人寫下來,以為是平民之音,因為是老百姓所唱的。其實它們間接受古書的影響很大,它們對於鄉下底紳士有田2000畝,羨慕得不得了,每每拿紳士底思想,做自己底思想,紳士們慣詠五言詩、七言詩;因此他們所唱的山歌野曲,大半是五言七言,這是就格律講,還有構思取意,也是很陳腐的,不能稱是真正的平民文學。現在中國底小說和詩實在比不上別國,沒法奈何,隻好稱之日文學;談不到革命時代的文學,更談不到平民文學。現在文學家都是讀書人,如果工人農民不解放,工人農民的思想,仍然是讀書人底思想,所以必待工人農民得到真正的解放,然後才有真正的平民文學。有些人說:“中國已有平民文學”,其實這是假的。

諸君是戰爭者,是革命的戰士。學文學對於戰爭沒有益處,隻有戰餘休憩時,拿本詩看看,覺得有趣。在革命時代講文學,譬如農夫種柳樹,待到柳樹長大,濃蔭蔽日,本可以坐在樹陰休息休息,但是農夫一天到晚,耕作不息,隻有在正午——12點鍾時候,或者可以坐在柳樹底下吃飯,此外沒有甚麼用處。中國現在的社會問題,隻有實地的革命戰爭,一首詩嚇不走孫傳芳,一炮就把孫傳芳攆走了。他人以為文學至高無上,我個人總覺得懷疑,文學不過是一種消遣品,無非民族底文學表示一民族的文化罷了。

我從前不過做了幾篇文章,承諸位到此聽講;我呢,願意聽一聽大炮的聲音,大炮的聲音或者比文學的聲音好聽得多。我的演說隻有這樣多,感謝諸位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