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史學與哲學(3 / 3)

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很受海格爾的辯證法的影響,就是曆史觀是從哲學思想來的明證。

(三)就曆史事實而欲闡明一般的原理,便不得不借重於哲學。

(四)史學研究法與一般理論學或智識哲學,有密切關係。

現在再從哲學方麵來考察他與史學的關係:

(一)曆史是宇宙的一部分,哲學是研究宇宙一切現象的,所以曆史事實亦屬於哲學所當考量的對象之中。

(二)人生哲學或曆史學,尤須以史學所研究的結果為基礎。

(三)哲學可在旁的學問中,得到觀察的方法和考量的方法。所以哲學也可以由曆史的研究,得到他的觀察法和考量法,以之應用到哲學上去。

(四)要知哲學與一般社會及人文的狀態的關係,於未研究哲學之先,必先研究時代的背景及一般時代的人文的狀況。所以雖研究哲學,也必以一般史識為要。

(五)研究某哲學家的學說,必須研究某哲學家的傳記。

(六)哲學史亦是一種曆史的研究,故亦須用曆史研究法的研究以研究哲學史。

曆史哲學是研究曆史的根本問題的。如人類生活究竟是什麼?人類的行動是有預定軌道的,還是人生是做夢一般的?我們所認為曆史事實的是真的呢,還是空虛的?人類背後究竟有根本大法操持一切的呢,還是曆史上種種事實都是無意義的流轉,譬彼舟流不知所屆呢?人類自有史以來,是進步的,還是退化的?人類進化果然是於不知不識中向一定的方向進行呢,還是茫無定向呢?國家民族的命運及其興衰榮枯,是人造的,還是人們無能為力的?種種事實,紛紜錯雜,究竟有沒有根本原理在那裏支配?這都是曆史哲學的事。因為用科學的方法去研究,隻能到一定的程度為止;科學所不及的,都是哲學的事了。

七、史學、文學、哲學與人生修養的關係

我們要研究學問,不是以學問去賺錢,去維持生活的,乃是為人生修養上有所受用。文學可以啟發我們感情。所以說,詩可以興,可以怨;又說,興於詩。文學是可以發揚民族和社會的感情的。哲學於人生關係也切。人們每被許多瑣屑細小的事壓住了,不能達觀,這於人生給了很多的苦痛。哲學可以幫助我們得到一個注意於遠大的觀念,從瑣屑的事件解放出來,這於人生修養上有益。史學於人生的關係,可以分智識方麵與情感方麵二部去說。從情感方麵說,史與詩(文學)有相同之用處,如讀史讀到古人當危急存亡之秋,能夠激昂慷慨,不論他自己是文人武人,慨然出來,拯民救國,我們的感情都被他激發鼓動了,不由的感奮興起,把這種扶持國家民族的免於危亡的大任放在自己的肩頭。這是關於感情的。其關於智識方麵的,就是我們讀史,可以得到一種觀察世務的方法,並可以加增認知事實和判斷事實的力量。人名、地名,是不甚要緊的,能夠記得也好,不記得也不妨事的。二者幫助人生的修養,不但是殊途同歸,抑且是相輔為用。史學教我們踏實審慎,文學教我們發揚蹈厲。

此外,曆史觀與人生觀亦有密切的關係。哲學教我們扼要達觀。三者交相為用,可以使我們精神上得一種平均的調和的訓練與修養。自馬克思經濟的曆史觀把古時崇拜英雄聖賢的觀念打破了不少,他給了我們一種新的人生觀,使我們知道社會的進步不是靠少數的聖賀豪傑的,乃是靠一般人的;而英雄也不過是時代的產物;我們的新時代,全靠我們自己努力去創造。有了這種新的曆史觀,便可以得到一種新的人生觀。前人以為人們隻靠天、靠聖賢豪傑,因此不見聖賢出來,便要發出“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歎聲;因此生逢衰亂的時代,便發出“吳天不吊”或“我生不辰”的歎聲。在此等歎聲中,可以尋知那聽天認命的曆史觀影響於人們的人生觀怎樣大了。現在人們把曆史觀改變了,這種悲觀、任運、消極、聽天的人生觀,也自然跟著去掉;而此新的曆史觀,卻給我們新鮮的勇氣,給我們樂觀邁進的人生觀。

從前的曆史觀,使人迷信人類是一天一天退化的,所以有崇古卑今的觀念。中國如此,西洋亦然。他們謂黃金時代,一變而為銀時代,更變而為銅時代、鐵時代,這便是說世道人心江河日下了。這種黃金時代說,在十七世紀時為一班崇今派的戰主攻擊的中心。當時,今古的爭論極烈,一方麵說古的好,他方說今的好。倍根等都是讚成新的、崇尚今的。他們說:以前的聖賢的知識,並不如我們多,今世仍舊可以要出聖賢豪傑的。二者相爭甚烈,在法、意等國兩派都有極烈的爭論。詩人的夢想,多以前代、過去的時代為黃金時代。中國的《采薇》、《獲麟》諸歌和陶淵明一流的詩,都有懷思黃、農、虞、夏的感想。黃、農、虞、夏之世,便是中國人理想中的黃金時代。新曆史家首當打破此種謬誤的觀念,而於現在、於將來努力去創造黃金時代。因為黃金時代,總是在我們的麵前,不會在我們的背後。懷古派所夢寐回思的黃金時代,總是些草昧未開、洪荒未闊的景象,沒有什麼使我們今人羨慕的理由。我們試一登臨那位時先生在過去世代的無止境中,為我們建築的一座經驗的高樓絕頂,可以遍曆環繞我們的光榮的過去的大觀,憑著這些階梯,我們不但可以認識現在,並且可以眺望將來。在那裏,我們可以得到新鮮的勇氣;在那裏,我們可以得到樂天邁進的人生觀。這種娛快,這種幸福,隻有靠那一班登臨這座高樓的青年們,長驅邁進的健行不息,才能得到。這是史學的真趣味,這是研究史學的真利益。

[說明]此文是李大釗於一九二三年三月在上海複旦大學的講演記錄稿,發表於一九二三年四月十七日——十九日《新民意報》副刊《星火》,署名李守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