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學生仍每日分隊出去演講,政府逐隊逮捕,因人數太多,就把學生都監禁在北大第三院。北京學生受了這樣大的壓迫,於是引起全國學生的罷課,而且引起各大都會工商界的同情與公憤,將以罷工罷市為同樣之要求。政府知勢不可侮,乃釋放被逮諸生,決定不簽和約,罷免曹、陸、章,於是“五四”運動之目的完全達到了。
“五四”運動之目的既達,北京各校的秩序均恢複,獨北大因校長辭職問題,又起了多少糾紛。政府曾一度任命胡次珊君繼任,而為學生所反對,不能到校;各方麵都要我複職。我離校時本預定決不回去;不但為校務的困難,實因校務以外,常常有許多不相幹的纏繞,度一種勞而無功的生活,所以啟事上有“殺君馬者道旁兒;民亦勞止,汔可小休;我欲小休矣”等語。但是隔了幾個月,校中的糾紛,仍在非我回校,不能解決的狀態中,我不得已,乃允回校。回校以前,先發表一文,告北京大學學生及全國學生聯合會,告以學生救國,重在專研學術,不可常為救國運動而犧牲。到校後,在全體學生歡迎會演說,說明德國大學學長校長均每年一換,由教授會公舉;校長且由神學醫學法學哲學四科之教授輪值;從未生過糾紛;完全是教授治校的成績。北大此後亦當組成健全的教授會,使學校決不因校長一人的去留而起恐慌。
那時候蔣夢麟君已允來北大共事,請他通盤計劃,設立教務總務兩處:及聘任財務等委員會,均以教授為委員。請蔣君任總務長,而顧孟餘君任教務長。
北大關於文學哲學等學係,本來有若幹基本教員,自從胡適之君到校後,聲應氣求,又引進了多數的同誌,所以興會較高一點。預定的自然科學,社會科學,文學,國學四種研究所,止有國學研究所先辦起來了。在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方麵,比較的困難一點。自民國九年起,自然科學諸係,請到了丁巽甫,顏任光,李潤章諸君主持物理係,李仲揆君主持地質係;在化學係本有王撫五,陳聘丞,丁庶為諸君,而這時候又增聘程寰西,石蘅青諸君。在生物學係本已有鍾憲鬯君在東南西南各省搜羅動植物標本,有李石曾君講授學理,而這時候又增聘譚仲逵君。於是整理各係的實驗室與圖書室,使學生在教員指導之下,切實用功;改造第二院禮堂與庭園,使合於講演之用。在社會科學方麵,請到王雪艇,周鯁生,皮皓白諸君;一麵誠意指導提起學生好學的精神,一麵廣購圖書雜誌,給學生以自由考索的工具。丁巽甫君以物理學教授兼預科主任,提高預科程度。於是北大始達到各係平均發展的境界。
我是素來主張男女平等的,九年,有女學生要求進校,以考期已過;姑錄為旁聽生。及暑假招考,就正式招收女生。有人問我:“兼收女生是新法,為什麼不先請教育部核準?”我說“教育部的大學令,並沒有專收男生的規定;從前女生不來要求,所以沒有女生;現在女生來要求,而程度又夠得上,大學就沒有拒絕的理。”這是男女同校的開始,後來各大學都兼收女生了。
我是佩服章實齋先生的,那時候國史館附設在北大,我定了一個計劃,分征集纂輯兩股;纂輯股又分通史,民國史兩類;均從長編入手,並編曆史辭典。聘屠敬山、張蔚西、薛閬仙、童亦韓,徐貽孫諸君分任征集編纂等務。後來政府忽又有國史相獨立一案,別行組織。於是張君所編的民國史,薛、童、徐諸君所編的辭典,均因篇帙無多,視同廢紙;止有屠君在館中仍編他的蒙兀兒史,躬自保存,沒有散失。
我本來很注意於美育的,北大有美學及美術史教課,除中國美術史由葉浩吾君講授外,沒有人肯講美學,十年,我講了十餘次,因足疾進醫院停止。至於美育的設備,曾設書法研究會,請沈尹默,馬叔平諸君主持。設畫書(法)研究會,請賀履之、湯定之諸君教授國畫;比國楷次君教授油畫。設音樂研究會,請蕭友梅君主持。均聽學生自由選習。
我在愛國學社時,曾斷發而習兵操,對於北大學生之願受軍事訓練的,常特別助成;曾集這些學生,編成學生軍,聘白雄遠君任教練之責,亦請蔣百裏、黃膺伯諸君到場演講。白君勤懇而有恒,曆十年如一日,實為難得的軍人。
我在九年的冬季,曾在歐美考察高等教育狀況,曆一年回來。這期間的校長任務,是由總務長蔣君代理的。回國以後。看北京政府的情形,日壞一日,我處在與政府常有接觸的地位,日想脫離。十一年冬,財政總長羅鈞任君忽以金佛郎問題被逮。釋放後,又因教育總長彭允彝君提議,重複收禁。我對於彭君此舉,在公議上,認為是蹂躪人權獻媚軍閥的勾當;在私情上,羅君是我在北大的同事,而且於考察教育時為最密切的同伴,他的操守,為我所深情,我不免大抱不平。與湯爾和、邵飄萍、蔣夢麟諸君會商,均認有表示的必要。我於是一麵遞辭呈,一麵離京。隔了幾個月,賄選總統的布置,漸漸的實現;而要求我回校的代表,還是不絕,我遂於十二年七月間重往歐洲,表示決心;至十五年,始回國。那時候,京津間適有戰爭,不能回校一看。十六年,國民政府成立,我在大學院,試行大學區製,以北大劃入北平大學區範圍,於是我的北京大學校長的名義,始得取銷。
綜計我居北京大學校長的名義,十年有半;而實際在校辦事,不過五年有半,一經回憶,不勝慚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