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的積極口號是“民主”與“科學”。在這口號中,檢討二十五年的成績,真正可歎得很。“民主”在今天,已是世界大勢所必趨,這篇短文中無法暢談,隻談談“科學”。注意科學不是“五四”的新發明,今天的自然科學家,很多立誌就學遠在“五四”以前的。不過,科學成了青年的一般口號,自“五四”始,這口號很發生了它的作用,集體的自覺總比個人的嗜好力量大。所以若幹研究組織之成立,若幹青年科學家之成就,不能不說受這個口號的刺激。在抗戰的前夕,若幹自然科學在中國已經站穩了腳,例如地質、物理、生理、生物化學,而人文社會科學之客觀研究,也有很快的進展。若不是倭鬼來擾,則以抗戰前五年的速度論,中國今天可以有幾個科學中心,可以有幾種科學很像個樣子了。即是說,科學的一般基礎算有了。恰恰暴雨狂風正來在開花的前一夕。受戰事的打擊,到了今天,工作室中徒有四壁,而人亦奄奄一息,這全是應該的,無可免的,無可怨的。一旦複員,要加倍努力趕上去。不過,今天的中國科學確有一個極大的危險,這就是,用與科學極其相反的精神以為提倡科學之動力是也。今日提倡科學之口號高唱入雲,而為自然科學的建設不知在哪裏?其結果隻是些雜誌宣傳,而這些雜誌中的文學,每每充滿反科學性。大體說來,有狹隘的功利主義,這是使自然科學不能發達的。然若自然科學不能發達,應用科學又焉得立其根本?又有狂言之徒,一往誇大,他卻不知科學的第一義是不扯謊的。全部科學史告訴我們,若沒有所謂學院自由(Academic Freedom),科學的進步是不可能的。全部科學史告訴我們,近代科學是從教條、學院哲學(Scholasticism)、推測哲學(Speculative philosophy)、社會成見中解放出來的,不是反過來向這正些東西倒上去的。全部科學史又告訴我們,大科學家自然也有好人,有壞人,原來好壞本自難分,有好近名的,有好小利的,原來這也情有可原,但決沒有亂說謊話的,作誇大狂的,強不知以為知的。大科學家自然有一種共同性,這可在蓋理律(伽利略)、牛頓、達爾文、巴斯德諸人傳記中尋得之,這些人與徇祿的經生絕無任何質量的相同處。所以今日提倡科學的方法極簡單,建設幾個真正可以做工作的所在,就是說,有適宜設備的所在,而容納真正可以做科學工作的若幹人於其中就夠了。此外,便隻是科學家自己的事了。此外,更無任何妙法。工作的環境可以培植科學家,宣傳與運動是製造不出科學家來的。
我要提出一個“五四”的舊口號,這個口號是,“為科學而研究科學”,各位以為我這話迂腐麼?隻有這才是科學的清淨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