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附錄2:《挺經》原文(2)(3 / 3)

卷十六、荷道

文章之道,以氣象光明俊偉為最難而可貴。如久雨初晴,登高山而望曠野;如樓俯大江,獨坐明窗淨幾之下,而可以遠眺;如英雄俠士,裼裘而來,絕無齷齪猥鄙之態。此三者皆光明俊偉之象。文中有此氣象者,大抵得於天授,不盡關乎學術。自孟子、韓子而外,唯賈生及陸敬輿、蘇子瞻得此氣象最多。陽明之文亦有光明俊偉之象,雖辭旨不甚淵雅,而其軒爽洞達,如與曉事人語,表裏粲然,中邊俱徹,固自不可幾及也。

古人絕大事業,恒以精心敬慎出之。以區區蜀漢一隅,而欲出師關中,北伐曹魏,其誌願之宏大,事勢之艱危,亦古今所罕見。而此文不言其艱巨,但言誌氣宜恢宏,刑賞宜平允,君宜以親賢納言為務,臣宜以討賊進諫為職而已。故知不朽之文,必自襟度遠大、思慮精微始也。

三古盛時,聖君賢相承繼熙洽,道德之精,淪於骨髓,而學問之意,達於閭巷。是以其時置兔之野人,漢陽之遊女,皆含性貞嫻吟詠,若伊莘、周召、凡伯、仲山甫之倫,其道足文工,又不待言。降及春秋,王澤衰竭,道固將廢,文亦殆殊已。故孔子睹獲麟,曰:“吾道窮矣!”畏匡曰:“斯文將喪!”於是慨然發憤,修訂六籍,昭百王之法戒,垂千世而不刊。心至苦,事至盛也。仲尼即沒,徒人分布,轉相流衍。厥後聰明魁桀之士,或有識解撰著,大抵孔氏之苗裔,其文之醇駁,一視乎見道之多寡以為差:見道尤多者,文尤醇焉,孟軻是也;次多者,醇次焉;見少者,文駁焉;尤少者,尤駁焉。自荀、揚、莊、列、屈、賈而下,次第等差,略可指數。

卷十七、藏鋒

《揚雄傳》雲:“君子得時則大行,不得時則龍蛇。”一曲一直,一伸一屈。如危行,伸也。言孫,即屈也。此詩畏高行之見傷,必言孫以自屈,龍蛇之道也。

誠中形外,根心生色,古來有道之士,其淡雅和潤,無不達於麵貌。餘氣象未稍進,豈耆欲有未淡邪?機心有未消邪?當猛省於寸衷,而取驗於顏麵。

凡民有血氣之性,則翹然而思有以上人。惡卑而就高,惡貧而覬富,惡寂寂而思赫赫之名,此世人之恒情。而凡民之中有君子人者,率常終身幽默,暗然退藏。彼豈異性?誠見乎其大,而知眾人所爭者之不足深較也。自秦漢以來,迄於今日,達官貴人,何可勝數?當其高據勢要,雍容進止,自以為才智加人萬萬。

及夫身沒觀之,彼與當日之廝役賤卒,汙行賈豎,營營而生,草草而死者,無以異也。而其間又有功業文學獵浮名者,自以為才智加人萬萬。及夫身沒觀之,彼與當日之廝役賤卒,汙行賈豎,營營而生,草草而死者,亦無以甚異也。然則今日之處高位而獲浮名者,自謂辭晦而居顯,泰然自處於高明。曾不知其與眼前之廝役賤卒,汙行賈豎之營營者行將同歸於澌盡,而毫毛無以少異,豈不哀哉!

古之英雄,意量恢拓,規模宏遠。而其訓誡子弟,恒有恭謹厚藏,身體則如鼎之鎮。以貴淩物,物不服;以威加人,人不厭。此易達事耳。聲樂嬉遊,不宜令過。酒漁獵,一切勿為;供用奉身,皆有節度;奇服異器,不宜興長。又宜數引見佐吏,相見不數,則彼我不親。不親,無因得盡人情;人情不盡,複何由知眾事也。數君者,皆雄才大略,有經營四海之誌。而其教誡子弟,則約旨卑思,斂抑已甚。

卷十八、盈虛

嚐觀《易》之道,察盈虛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無缺陷也。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天有孤虛,地闕東南,未有常全而不缺者。“剝”也者,“複”之幾也,君子以為可喜也。“”也者,“”之漸也,君子以為可危也。是故既吉矣,則由吝以趨於凶;既凶矣,則由悔以趨於吉。君子但知有悔耳。悔者,所以守其缺而不敢求全也。小人則時時求全。全者既得,而吝與凶隨之矣。眾人常缺,而一人常全,天道屈伸之故,豈若是不公乎?

天下事焉能盡如人意?古來成大事者,半是天緣湊泊,半是勉強遷就。

金陵之克,亦本朝之大勳,千古之大名,全憑天意主張,豈盡關乎人力?天於大名,吝之惜之,千靡百折,艱難拂亂而後予之。老氏所謂“不敢為天下先”

者,即不敢居第一等大名之意。弟前歲初進金陵,餘屢信多危悚敬戒之辭,亦深知大名之不可強求。今少荃二年以來屢立奇功,肅清全蘇,吾兄弟名望雖減,尚不致身敗名裂,便是家門之福。勞師雖久而朝廷無貶辭,大局無他變,即是吾兄弟之幸。隻可畏天知命,不可怨天尤人。所以養身卻病在此,所以持盈保泰亦在此。

諄諄慎守者但有二語,曰“有福不可享盡,有勢不可使盡”而已。福不多享,故總以儉字為主,少用仆婢,少花銀錢,自然惜福矣;勢不多使,則少管閑事,少斷是非,無感者亦無怕者,自然悠久矣。

餘斟酌再三,非開缺不能回籍。平日則嫌其驟,功成身退,愈急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