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皝不用抬頭,聽聲音便曉得是誰。冷冷一瞥眼,果然是王妃高氏高落梅。
“軍國大事,你一個婦道人家,怎敢多嘴多舌?休要再問了!”
慕容皝默然片刻,冒出這樣生硬的一句。高落梅沒有像往日的恭順嫻柔,卻反而嫋嫋近身,在慕容皝旁邊挨著坐了下來。
“大王說的是。軍國大事,妾本來不應該多嘴。但事關重大,妾憂心大王,不得不冒著被責罰的險,還是要說兩句心裏話。皇帝待大王素來不薄,逢著節日,還專門送來高規格的賞物。大王看那涼州張氏待遇,咱們與他一般,不好嗎?”
不知怎的,今日看見高氏,慕容皝竟有些莫名的煩躁,當即想發作,好歹忍住了,沉下臉道:“賞物多,我就得感恩戴德是吧。哼,你幹脆就說,我慕容家,是一輩子給別人當奴仆的命,好不好?”
高落梅愣了愣,感覺無意中可能刺到了慕容皝的自尊心。她站起身來,繞到慕容皝身後,給他輕輕捏起緊繃的肩頭,一麵苦口婆心道:“大王是當世的豪傑,有雄心壯誌,妾慶幸能跟隨大王這樣的英雄。但是天命有歸,天子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皇帝福澤深厚,凡人難比,而大王非要拋棄現有的超常待遇,執意要主動去和皇帝作對,萬一將來有些差池,豈不後悔?再說,咱們能打得過……”
高落梅還在說著,慕容皝呼地一下站起,將她還僵在肩頭的手臂,一把粗暴的搡開,接著劈麵便是一個耳光,怒斥道:“什麼烏鴉嘴!你是說我沒有天命,說我是福薄之人?狗膽!瞧瞧你自己,姿色、身段都隻是平常模樣,當初我是看在他皇帝的麵上,才使你做了王妃,不要真把自己當回事!還有,不過是個義兄而已,為什麼老是心向著高嶽?勸孤不要與他作對,你怎麼不勸他把皇位讓與我?養不熟的東西,孤的事輪著你來管?滾出去!孤從此不想再看到你!”
高落梅的臉,霎時便腫起個清晰的五指印,兩汪委屈的淚水,打著轉堪堪要落下。夫君的惡語相向和粗暴行為,猶如把尖刀相似,深深刺傷了作為一個妻子的心,她感覺僅有的些許可憐的尊嚴,已經被當麵踐踏的麵目全非。
高落梅的性格安靜內斂,不似有些妃嬪夠妖豔放得開,懂得獻媚,再加上不可忽視的外部的政治因素,近幾年來,慕容皝對她愈發冷淡。有些人曉得她早已失寵,平常裏不大尊重她,還有王妃不王妃的,這些其實她都無所謂。雖然她曉得慕容皝並沒有真愛自己,但她卻抱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念頭,抱著夫比天大從一而終的心思,隻希望慕容皝能夠平安康健就好。
但自從曉得慕容皝耐不住勃勃野望想要設法與秦爭衡,高落梅真的急了。一麵是夫君,一麵是兄皇,她不希望生命中最重要的這兩個男人,最終刀兵相向打到你死我活。再說,她心裏清楚兄皇是有著什麼樣強大能力的人,她不相信夫君能夠取勝。而一旦主動挑釁卻最終失敗,慕容皝是什麼後果,不用多想她都知道。
“大王,你知道皇帝對我有恩,做人不能忘本啊!妾跟了你,早就是慕容家的人,你為什麼懷疑妾?那苻洪自己沒有本事,卻猥瑣卑鄙,想攛掇大王替他出頭,要拉咱們下水!妾說這些話,是真心實意想你好,不想你走錯了路子。妾是一心一意對你的啊!”
高落梅強忍住淚水,弓著身子拉住慕容皝,微啞著嗓子顫聲道,還希望能勸得麵前人回心轉意。但慕容皝此刻已是滿心厭惡,哪裏還肯聽她絮叨,嚷嚷著過幾日便將她廢黜掉,邊搶起個杯盞哢擦一聲摜在地上,怒氣衝衝地摔門而出。
失魂落魄回到自己房內,高落梅再也抑製不住悲傷的心,一下癱坐在榻邊,捂著臉失聲痛哭起來。她萬裏迢迢嫁到這完全陌生的遼東,隻覺得夫君慕容皝是她唯一的倚靠。如今,眼看著參天大樹就要倒塌,能遮蔽嗬護的臂膀即將無情撤去,不知未來該當如何是好,此刻,她覺得自己的心,比外麵的冰天雪地還要來得寒冷。
暗自傷心哭了一陣,高落梅想要些熱水,來擦擦紅腫的臉。她喚了兩聲,便有婢女端了熱水進來。婢女望了望高落梅低垂著的麵孔,想說什麼,輕歎一口還是出去了。
剛擦了臉,正無力的坐著呆想,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闖了進來:“母親!”
高落梅搶步上前,一把摟住他,無數的委屈和傷心,再次化作了淚雨紛紛,哽咽道:“玄恭,我的孩兒!要不是還有你,娘也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