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湘州的司馬承因從前在王敦之亂中孤單無助,陷入絕望的時候,隻有謝艾來鼎力救助過他,所以司馬承一直對謝艾深深感激。此前,謝艾征伐荊州,司馬承左右為難,既不願與恩公翻臉成仇,又不願家國土地為敵國吞食。在寫信苦勸無果、且謝艾兵鋒愈發銳利、襄陽被團團圍住之後,司馬承終於坐不住了,在私情和公義上,他果決選擇了後者,在風雨飄搖人心惶惶之際,他鼓舞動員並親自領著全部家當——兩萬湘州軍,毅然北上,去阻擊氣勢正盛的強大秦軍。
湘州軍剛剛渡水雲夢澤,前方傳來了襄陽落入秦軍之手的壞消息。而隨著襄陽的淪陷,北荊州的晉軍,再沒有抵抗的能力,失去屏障的荊州首府江陵危在旦夕。司馬承憂心如焚,不得不加快步伐,希望能趕在謝艾之前,在江陵以北的麥城、當陽一帶,憑借有利地形阻擋住秦軍的南侵步伐。但司馬承緊趕慢趕,還是低估了謝艾的神速:他抵達江陵的時候,謝艾已經過了麥城,距離江陵不足一百裏了。
部將卜崇,是從前劉趙的將領,在劉趙覆滅後,南下逃亡,輾轉歸於司馬承的麾下,也是久經戰陣的宿將。眼見形勢如此,他立即建議司馬承自率一萬五千人進據江陵,憑借高牆堅城防禦。而他願意自領五千人,在秦軍圍城後,不斷出沒襲擾秦軍的後方,斷糧道,燒糧草,夜襲營寨,久而久之,秦軍攻城不下,又不能很好地得到物資,必然支撐不住,就要退兵而去。
嚴峻形勢下,司馬承卻患得患失起來,並隱隱疑心卜崇出身北方異族,關鍵時候究竟能否靠得住。於是拒絕了卜崇的一再勸諫,並下令全軍隨他迎戰秦軍,打算趁謝艾遠來、立足未穩的時候,兜頭將其擊敗。
但謝艾雖然推進速度極快,但並不是莽撞的無備行軍。俄而,秦軍呼嘯而來,聲勢劇烈,驚心動魄。湘州軍從前連王敦部將魏乂都打不過,又如何能敵住謝艾指揮下的百戰秦軍?雖然感奮於司馬承的慷慨忠義,但局限於整體戰力,不過半個時辰,湘州軍便明顯不支,片刻後終於全線潰敗下來,司馬承不願逃走,被秦軍生俘。
謝艾見到他後,並沒有一星半點的疾言厲色,或者拿腔作調,反而很是喜悅,立即下令給他鬆綁,並賜座看茶,還誠心誠意地勸他歸降。
司馬承不停轉著被勒地生疼的手腕子,坐著不動,一直沉默不語。在感受到了謝艾的關照和善意之後,他冰涼的心中不禁有些溫暖,但終於抬起頭,出言拒絕。
“從前,我幾乎身死魏乂之手的時候,是謝公慷慨救助,並最終襄助擊敗了叛逆,我對謝公,當真是敬仰感激,欲引為忘年之交。如今,之所以不顧情誼發兵為敵,使我荊襄大地萬千黎庶又陷戰火焚煉之苦,非是我司馬承忘恩負義,或者私欲熾熱想要稱王稱霸,實乃我身上流著的,乃是和太祖皇帝一樣的血脈,我不能坐視國家一朝覆亡!”
“我大晉立國未久,便迭遭變亂,可謂是國運多舛。貴國與我大晉,淵源頗深,卻鬧到了如今的地步,使人扼腕歎息。但既然成為敵國,我司馬承,忝為宗室,國家危難之際,若是不出力扶持,還如何是司馬氏的子孫,將來還如何有臉麵去見太祖世祖!”
司馬承突然百感交集,情緒泛起,紅了眼眶道:“我司馬承,年齒衰老,能力平庸,眼看大好河山支離破碎,國家風雨飄搖,卻不能拯危救難,心中怎不痛斷肝腸!今日兵敗您謝公之手,雖然有愧故人,但畢竟無愧祖宗,也算盡心盡力了。”
說著,司馬承站起來,衝著謝艾深深鞠了一躬道:“鄙人心力交瘁,一如死灰。煩請謝公即刻將我處死,使我再不受這亂世苦痛的折磨,也算謝公全我昔日故人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