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裏,高嶽雖然穿著隨意的便裝,但人卻坐著端正,並沒有因為身處非正式場合,便就毫不講究的慵懶樣子。桌案下,內衙都指揮使李鬆年,雖被高嶽賜了坐,但正挨著半邊屁股,畢恭畢敬地在做一係列稟報。
“……故而,楊大將軍喝令將姚將軍當眾斬首,以正軍法,以嚴懲他使太子殿下陷於危險之地的罪責。後來殿下親自請免,並及諸將求告,楊大將軍才赦了姚將軍死罪,將其重重杖責後,囚入牢籠,才送回洛陽來的。”
“這個朕知道。”高嶽嗯了聲道,“前些日子,姚襄被解到京城。朕知道後,本來還很納悶,在看了楊韜的奏折後,才曉得這一樁事。現在聽你也這麼說,果然是不錯了。”
高嶽轉了語氣,似笑非笑道:“楊韜將姚襄押送來,其實也是做給朕看。朕將太子交給他曆練,他多半是連覺也睡不安穩,結果姚襄年輕氣盛,帶著太子去了前線,楊韜定是嚇得狠了,生怕朕怪罪他看覷太子不利,但又擔心如果真殺了姚襄,朕同樣會不高興,所以幹脆自己不處理,送來給朕,嗬嗬,這點伴君如伴虎的小心思,朕其實都知道。”
暗道自己也是過來人,高嶽喝了一口茶水,又道:“楊韜太小心了些。其實朕毫無怪他的意思。太子雖然被朕提前召回洛陽,但從戰場上蹚了一圈下來,言行舉止果然是有些變化,連氣質也愈發成熟些了,這是好事,朕很高興!朕要的就是真刀實槍的去磨煉去感受,不然,走個過場,搞些假把式,有什麼益處?”
李鬆年忙陪笑道:“陛下神武天縱,非是凡人。太子殿下畢竟真龍之種,也是天賦異稟,不過現在年歲淺些,但陛下隻要稍加調教,太子將來定是僅次陛下的聖君,做個守成令主,還不綽綽有餘麼。”
坐上這個位子,每天的奉承話,想不聽都不行。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作為上位者,你不能不給下屬表忠心的機會,若是太矯枉過正,反而使得人心漸散了。
高嶽擺擺手,笑了笑,又將並州的眼下局勢,再問一通。其實胡崧的戰報業已發到,但李鬆年的內衙,不少密探正奉命在並州活動,各種偵查、刺探、潛伏等等,搜羅來的情報五花八門,比單一的戰報不知要詳細多少。各種信息彙總之後,高嶽便能最快速度、最大程度地掌握到他想要掌握的一切消息——所謂耳目者,李鬆年不外如是。
聽罷一通,高嶽蹙眉,氣道:“石堪可恨!彼首鼠兩端、無心歸附也就罷了,竟敢一麵搖尾乞憐,一麵聽從石虎使喚,設計陷害我軍。這種卑鄙無德的小人,斷不能留!朕當立刻遣使,飛告胡崧,晉陽城破後,無論石堪降否,都立斬不赦,以儆效尤,你說可好麼?”
李鬆年離座叩首道:“臣乃是陛下的爪牙耳目,專為陛下探查天下隱情,然後據實奏報而已。至於軍國大事,自有將帥們籌謀策劃,非是臣的身份,能夠隨便妄議的,請陛下恕罪。”
高嶽唔了一聲,有些意外,但同時也很讚賞李鬆年能隨時保持清醒、認識自己的位子。“卿能如此自警自省,嚴以律己,很好。是朕讓卿為難了,起來吧,再坐著說話。”
李鬆年得了讚譽,心裏樂開了懷,但他並沒有順杆子往上爬再過多標榜自己,曉得點到為止的妙處,謝了恩後,便轉道:“還有一事,臣也是得知未久,倒要恭賀陛下。臣的下屬,在遼東發來奏報,說東寧公主十數天前,剛剛誕下一子,便是陛下的外甥了。”
聽聞落梅產子,高嶽也很好奇和欣喜,端起茶盞便灌了幾口,邊帶著笑道:“哦?好好。東寧公主是朕的妹子,她的兒子,當然是朕的外甥,卿此言不錯。嗬嗬,慕容皝怎麼說?孩子可曾取了名字麼,若是沒有,問問他要朕賜名否?”
“回稟陛下。燕王也挺高興。不過聽說他妻妾成群,此前也已經有了三個兒子、七個女兒了,添子對他來說,算是平常事。不過燕王已親自給孩子取了名字,叫做慕容恪,字玄……”
“噗!”
高嶽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失態。李鬆年雖然心中奇怪至極,但他仍然裝作什麼都沒看見,麵色如常的趨步上前,用自己的袍袖,將噴濕的桌案揩拭的幹幹淨淨後,又低著頭退回了座位。
軍神慕容恪,字玄恭,慕容皝第四子,生母高氏。高嶽驚奇地半張著嘴,一時說不出話來。這一刻,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創造了曆史,還是曆史創造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