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楷之事,在秦國朝野上下,仿佛是一塊大石投入了平靜的湖麵,驀然引發了巨大的漣漪。眾文武沒有不議論紛紛的,連楊軻私下與韓雍談及,二人都是震驚愕然,百思不得其解。事情持續發酵,衍生出了各種版本的飯後談資,直到好幾個月後,方才慢慢平息,終致忘卻。
這一日,高嶽在後宮,陪著嵇雲舒、姚池及司馬妙菱,圍坐一處晚飯,共用家宴。此前,因聽從了嵇雲舒的勸諫和懇求,高嶽也意識到遷怒而殺,實不可取,便及時收回了成命,赦免了前趙宗室貴族的數百遺屬,並下令有願改嫁者,或回歸原籍者,抑或出家者,皆聽之任之,各地各級官府嚴禁刁難報複,並可以酌情給予適當救助,以示國家寬宥之心。
眾遺屬逃出生天,並最終能得到全憑自由的妥善安排,無一不是喜出望外,對出言救護的嵇雲舒,感激涕零,不知如何回報才好,在宮門外流淚遙拜良久,方才離開,各自歸去。而袁箏因為曾是趙國皇後,身份特殊,且眼下實在無處可去,又不能寄住在秦王宮裏,最後經高嶽默許,便在在長安城外的神犀寺棲身,帶發修行。好在嵇雲舒經常請她來宮中相聚,並還數次親自去往寺中看望,且廟中諸尼,曉得她非是等閑,平日裏對待也是客氣友善,故而袁箏的日子,也算從此安定下來。
且說高嶽用罷飯後,三位後妃還在細嚼慢咽。女子吃飯,本就不同男人的迅速,而高嶽今晚又格外吃得飛快。司馬妙菱如今已經剛剛懷有身孕,胃口很淺,邊挑著有味道的菜肴吃,邊聽姚池低聲說著什麼,繼而莞爾發笑,湊過頭去又回幾句什麼,於是兩女咯咯樂到一處。司馬妙菱現在和高嶽及嵇、姚等都相熟相知,並相處的非常和睦歡愉。且隨著播種了希望孕育新生命,司馬妙菱早已理所當然將這裏當做了自己真正的家。午夜夢回時,她經常深深感慨,當初能夠被遣送來長安,還曾認為從此命運慘淡,卻未料這實在是一生最大的運氣。
姚池生性帶些直來直往的粗疏,不甚細膩;而司馬妙菱畢竟還是少女性子,做不到那麼深沉細致。唯有嵇雲舒,沉穩恢廓,心細如發,卻暗中觀察到,雖然高嶽和家人們在一起用餐時,也是發自肺腑的麵帶笑意,但神色間總帶些心不在焉,仿佛有什麼心事。
“大王。如今國家外消戰事,內無災荒,好算一時安康。大王也當多放鬆些,不要太過操心,想那些不必要的煩惱,還是保重身體為要。”
高嶽回望著嵇雲舒點點頭,笑了起來。無論什麼時候,嵇雲舒都是不緊不慢溫婉從容,給人春風化雨的暖意,仿佛縱有天大的焦慮和煩憂,在她的關懷潤澤下,都能被慢慢融化。
姚池忙接過話頭,百無禁忌沒心沒肺的打趣一通,引得大家都大笑起來,反而使氣氛更加歡喜溫馨。其樂融融了好一陣,高嶽便隨意似的說了句還有公事,讓三女晚上各自安睡,不用等待。說罷便就離去,姚池及妙菱忙不迭的答應,嵇雲舒卻望著高嶽的背影,若有所思。她的直覺告訴她,高嶽似乎是在壓抑什麼,但終究會猛烈爆發。
夜幕遮天蓋地的鋪了下來,黑絲絨般的濃重,一切已經萬籟無聲。秦王府偏殿的小書房內,一支如豆般的燭火,孤獨無力的燃著。高嶽無聲的靠坐在案桌後,閉著雙目,麵色難辨,仿佛化作了一座石雕。隻是偶然跳動的火光下,映照著他的臉,輪廓間顯得很是冷硬。
不知過了多長時候,門外突然傳來周盤龍的低聲呼喚:“……大王!人來了。”
高嶽猛然睜開了雙眼,虎目在幽暗裏中精光閃爍。他嗯了一聲,沉冷道:“讓他進來。”
須臾,一個身影迅速地閃進來,趨步來到案桌前,立時匍匐在地三叩首,恭恭敬敬道:“微臣拜見大王,大王千歲千千歲!”
周盤龍迅疾上前,又點燃了一支大燭,屋內登時明亮不少,使得狹小的空間裏,總算多些人間生氣。
看似無意實是有意,周盤龍燃起燭火後,便不再出去,手按劍柄,侍立於高嶽身側。高嶽恍如未覺,便叫那人站起說話,那人抬頭現出真麵目來,原來竟然是內衙幹探李鬆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