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越二日,城外炮聲隆隆,鼓聲淵淵,歡呼聲振聾發聵。城上趙太子劉胤,知是又有敵軍殺到,忙調兵登陴,飭令固守,一麵帶了隨侍部從,慌忙放眼眺望。卻見圍城秦軍皆是舉矛高呼,而遠處地平線上,無數黑甲大軍如潮湧來,殺氣騰騰直衝雲霄。俄而兩相彙合,遮天蔽日的旌旗,簇擁著一杆格外高大的玄色主旗,昂然而來。所到之處,所有秦兵秦將,望見那旗上醒目的迥勁‘高’字,愈發攘臂歡騰,秦軍聲勢震撼天地。
高嶽策馬佇立於主旗之下,看著喧騰鼎沸的場麵,複抬首凝望長安城巍峨雄峙的輪廓,不禁想起了從前自己初次來此勤王、以及最後在長安城堅守百日抵禦匈奴大軍等情景。往事一幕幕的掠過腦海,彼時的帝王將相皆已煙消雲散,而他自己現已是叱吒風雲的天下強藩。多年時間倏忽而過,彼時他是寡不敵眾的守城方,最後坐視國亡而無能為力,隻好領受遺旨無奈出逃。而今他已親率羆虎大軍,以泰山壓頂之勢圍攻長安,氣勢昂揚不可仰視。這種角色的巨大轉變,身份的強烈對比,使人不由不感慨萬千,隻道一聲造化弄人。
隨著他的攻城令下,七萬餘秦軍,立時沸騰起來,如黑色的海潮,欲要將長安城徹底淹沒。城上的劉胤,眼見此次事態乃是空前的嚴重,而秦軍的規模亦是從未有過的龐大,心中早已驚懼難言。但東雍州的局勢已經很不樂觀,南北兩邊的北地郡及馮翊郡,都同時遭到了秦軍攻擊,正是苦苦抵抗,不能發來一兵一卒援助於他,作為輔翼的意義已經失去。而司州河洛,也是被石勒的大軍四麵環攻,日益窮蹙,有心向劉曜求援,但劉胤更明白眼下君父的困窘之境,遠超過他。不得已,劉胤隻好振作精神,死命抵禦。
兩年時間匆匆而過,轉眼間,已是東晉永昌元年(公元322年)。期間,從關中大地至兗豫一帶,綿延漫長的戰火仍未停熄。秦與後趙兩國,投入了無數精兵強將,損失了不計其數的人力物資,國力皆遭到了巨大的消耗。但經過長時間的持續攻擊,往昔曾傲視天下的前趙帝國,如今版圖急劇縮小,國人皆有日暮西山的悲涼驚懼之感。在東方,前趙隻剩下司州的弘農郡、和都城洛陽下轄的河南郡兩地,而在西方,國土全部喪失皆為秦有,隻剩下長安一座孤城被圍得水泄不通,和他的主人劉曜相似,仍還在苦苦支撐。
兩年間,前趙皇帝劉曜左支右絀,心力交瘁。在東西兩強的瘋狂攻勢下,他盡了最大努力,也仍然無法挽回日益明顯的頹勢。而今大廈行將崩塌之際,痛定思痛,他不得已下令仍在堅守孤城的太子劉胤,放棄長安,設法回師洛陽,合兵一處,抵禦後趙。相比於宿敵高嶽,劉曜其實心中最為切齒痛恨的,便是石勒。他認為,反正高嶽是漢人,一直以來就份屬敵國,相互敵視也是正常;而石勒本是家臣,羽翼豐滿之後便悍然背叛,反戈舊主,這種悖逆的惡劣行為令人發指,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
前趙太子劉胤,憑著長安異常雄闊,和城內積蓄繁多,也難得的堅持了兩年之久。但到了眼下,亦是強弩之末,再難支撐,而秦軍仍然毫無退意。正在和部下商議,是否要突圍出城的時候,便接到君父旨意,於是劉胤便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給高嶽,言道君父有難,不容不救,隻要放他出城離去,願意將長安城立刻拱手交出。信中劉胤哀求,兩相征戰乃是為公,從前恩德不敢或忘,如今秦公軍勢強盛威赫連天,他願意退避鋒芒,請高嶽網開一麵,再給他一條生路奔往洛陽。
當時,高嶽亦是被拖得精疲力竭。見劉胤有退出長安之意,真是求之不得,且放他避走,是因其要東向與石勒戰,更可坐山觀虎鬥,讓前後兩趙出死力去拚命,何樂而不為。故而高嶽立即親筆回信,允諾隻要劉胤不縱火、不抄掠、不妄殺,就此拱手將長安和平讓出,便同意網開一麵,讓劉胤安全地離去。於是兩人達成協議,三日後,劉胤率殘兵八千餘人,頭也不回地奔往洛陽。標誌著前趙在關中的最後一處堡壘長安城,也落入高嶽之手後,至此,潼關以西的廣袤大地,盡皆成為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