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李鳳所部六千人,還在留壩之南。李驤前後兩次傳來軍令,讓他去魚尾鎮同主力彙合,他的部下兵卒,聽聞朝廷大軍連戰連勝,本就很是振奮豔羨,更是不停勸說李鳳速速尊令而行。李鳳有著自己的想法,始終不願就行,但因為李驤第三次的軍令已經十分嚴厲,已經論及軍法從事,李鳳不由不從,才不得已趕到了魚尾鎮。
要說他一直抗拒和主力彙合,定要保持高度的自主性,乃是不想和仇人李稚麵對麵同處一室,這也隻是個次要原因。真正的主要原因,是李鳳一直對當前的戰局心存疑惑,非常的疑惑。
秦軍此前擊滅陳安的過程,他也密切關注過。對方主帥用兵之準、之神、之速、之銳,簡直是一次完美的直搗中樞的戰役模板,給李鳳留下了深刻印象,對於秦軍善戰的威名,頗為肯定,對其主帥謝艾的名字,也牢牢記在了腦海裏。雖未謀麵,但他很肯定地認為,謝艾乃是用兵效率極高的良將。
但接下來與李驤對戰時,卻立即有了大反轉,秦軍似乎從上到下,瞬間都不會打仗了,不足半月時間,五次大敗,還不算小規模的局部失利。眼下,就像被獵人追得倉皇無措的兔子一般,縮在南星縣,再往北,過了鳳縣,就是正兒八經退回了秦州境內了,可謂是敗得十分徹底。
秦軍前後的對比表現,讓李鳳此前就開始滿腹疑竇。憑著長期戰鬥積累下來的豐富經驗,他本能的感覺到,事情蹊蹺,至少絕對沒有表麵這麼簡單。但上至朝廷皇帝,下到偏裨士卒,無一不是歡欣鼓舞,被壓倒性的勝利,給刺激的極度興奮,自信心迅速膨脹,都隻是要求前進,再前進,徹底消滅秦軍。李鳳不敢在此種氣氛下再公開潑冷水,做那跳出來質疑喪氣的不識時務之人,隻好將本部人馬約束,停在留壩附近冷靜觀察態勢,甚至做好了萬一主力部隊突然大潰敗時,好歹也能有個接應或者後援的心理準備。但後來實在架不住李驤的催逼,最終還是無奈去往彙合。
人在中軍大帳中,心卻不在這裏。李愈發覺得事情不對頭,總感覺有什麼圈套在等著已經忘乎所以的成軍。他反複猜測,卻又不得要領,於是下定了決心,無論自己被同僚怎麼看,等會軍議結束後,也有必要和主帥李驤好好談一談。
“李鳳!你在想什麼!”
正想著心事,突然一聲大喝,將神遊天外毫無防備的李鳳激得一個哆嗦,慌忙去看時,主帥李驤正嚴厲地瞪著他。顯然,自己的走神,被李驤察覺到了,並引起了他很大的不滿。
帳中諸將一起望過來,其中還夾雜著好幾道幸災樂禍的眼神。被當眾點名,李鳳有些難堪,又不願違心承認自己是無故走神,索性一咬牙,將心中的顧慮和盤托出。
他話音方落,帳內已是一片嘩然。李驤沉著臉道:“昔年陛下曾稱讚你勇敢善戰,卻不料幾年安生日子過得好,如今便墮落成這麼懦弱多疑的模樣!要說兩軍相持,穩重警惕些也是應當,但眼下的戰況,早已是一邊倒的局麵,敵人在我軍淩厲攻勢下,節節敗退,正在苟延殘踹,不趁著好機會,將其徹底殲滅,難道反而縱敵遠去,坐視他們從容逃走麼!”
李稚騰地站起,大聲道:“李鳳危言聳聽,在此關鍵時刻無端動搖軍心,其心叵測。為嚴肅軍法,末將請大帥將其斬首,以警誡全軍將士。”
李鳳大怒,多時的積怨和委屈,一朝爆發,當即怒視著李稚,大罵道:“宵小之輩屢次構陷於我,本不可忍,眼下汝愚鈍凶頑更要誤國,我當殺汝以謝陛下!”
“爾敢!”
李驤大喝一聲,立即便有親兵湧入,將李鳳控製住。李鳳氣得幾乎要吐血,猶自掙紮辯說,李驤哪裏理他,厲聲道:“……李鳳動搖軍心,咆哮帳前,按律當斬!然則我軍即將發起總攻,還未出師便斬大將,於軍不利。眼下暫時褫奪李鳳一切職務,以兵卒之身且在陣前戴罪立功。若再不努力,數罪並罰,待我大軍凱旋班師之時,便就當真要拿你正法!”
李稚及親信,立即大聲應下來,還紛紛道太傅處斷公允,宅心仁厚。李鳳幾乎咬碎了後槽牙,眼前一陣陣發黑,勉強忍住沒有當場失控,拖著步子,走到角落邊孤零零的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