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3(1 / 2)

李曉明近來諸事不順。孟隊長隊上的村民原本就是村裏出了名的刁,何論災後重建這樣重大的事情,這不,本該上月就收取的二期款,到現在才零零星星收到兩三戶,其中還包括劉書記強令的孟隊長家,款子不繳,工期卻催得山倒,工人稍有不順就會被罵得狗血淋頭,到工地的每一寸釘都有專人驗收檢查,md,這才真叫又要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李曉明死盯著手裏的一大把紙條,恨不得盯它幾個大洞來,孟隊長真tmd的絕,讓村民主動給自己寫欠條,並注明了還款時間,甚至有人注明了願意支付合理利息,所謂欠債不賴賬的最境界,大抵也就這樣了。無力的苦笑,仰頭向上,努力眨巴著眼睛,酸酸澀澀的滋味,象回到了地震初時,無助、委屈、慌亂、前途迷茫。他開始懷疑起自己承包工程的對錯,是不是自己本就不應該來趟這渾水,跟著工地上的工人,天天早出晚歸,握著拳頭出門,每日還能固定收入呢,嗤笑出聲,無力地坐在地上,有人用鐵鍬割開水泥袋,大概搗弄了幾下,白的粉末快速分散在空氣中。

“李老板,你坐地上做啥哦,我給你抽(拿)根板凳。”孟隊長笑咪咪走上前,略傾身子朝他手邊瞧瞧,誇張地說,“哦喲,這麼多欠條啊,媽喲,這些刁民,喊他們個別特殊困難戶欠一哈,給你寫個條子,咋一個二個都來了,地震都震成貧困戶了啊,嗬嗬,嗬嗬,李老板,你多擔待一些,沒念過書的人就這樣子,理解能力有限啊,哈哈,哈哈,哈哈,媽喲,字寫得真難看,嗬嗬,嗬嗬……”

李曉明厭惡地扁嘴,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一聲不吭轉身便走,孟隊長的嘰嘰喳喳鑽進他耳朵裏,字字句句都變成赤——羅裸的嘲笑,刺耳又煩心。龜兒子孟隊長,一點兒都沒得許光金耿直,人家許隊長想罵就罵,想說就說,不好就是不好,哪象他,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和砷,陰險、狡詐、狠毒、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小人!使勁朝地上啐一口,似乎這樣就能把心中的憤懣吐出幾分,胡亂把欠條塞進隨身的帆布包,又開始思慮許隊長隊上的事,腳步深重,心情越發煩悶,硬生生踢上路中央的石子,痛得單腳跳起,哇哇大叫。

孟隊長站在原地看著他跳來跳去,嘴角扯出一個淡笑,暗暗慶幸,還好自己沒有走在最前麵,許光金當了炮灰,大家都有了參照的標準,自己隊上這集中點是絕不允許豆腐渣出現的,李曉明,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不曉得鍋兒是鐵打的,哼哼。假裝沒有看見他踢到腳,回身朝工地上走去,邊走邊喊:“小黃娃,老(拿)幾顆李老板將合(剛剛)送來的釘子試一哈,表(不要)有歪(偽劣)貨啊。”那方有人大聲回應:“曉得了孟隊長,都試過了,要得,比前天送來那批還硬梆。”

李曉明又氣又恨,跛腳坐進駕駛室,脫下鞋襪,還好隻是大拇趾踢到,紅紅的,沒什麼大礙,理理髒襪子再套上,駕駛室裏一股臭味兒,舊皮鞋踢出一塊新的傷痕,突兀在最前端,刺眼又心疼,食指粘上口水,在皮鞋上擦擦,傷痕仍在,再用力擦,還在,啪啪啪,在副駕座位邊拍打幾下,鞋頭的傷痕不僅沒不見,鞋底和鞋麵反倒分了家,鞋頭衝著他,炫耀般張大嘴,李曉明欲哭無淚,我x,真是人倒黴起來,喝口水都能塞了牙縫。

憤恨的回到家,李曉明才知道,喝水塞牙縫的事不止這一兩件。老婆呆呆地坐在方桌前,桌麵平整鋪著一張紙,象是公文,女人保持著雙手叉在雙腿間,頭歪歪,兩眼無神盯著桌麵上的東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連他進門也沒發覺。李曉明連叫兩聲,女人仍然一動未動,踢掉腳上的破鞋套上拖鞋,右手朝桌麵一撈,狗屎,又是一張法院傳票,公司居然先下手為強把自己告了,理由是私吞公款。一波接一波的衝擊李曉明不得不昏頭,仿佛一瞬間世界把自己遺棄,並且遺棄在了無人的荒漠,一望無際,隨時都會有怪獸從四周的沙地裏衝出來,將自己撕個粉碎,啃得渣也不剩。

癱坐在板凳上,左手撐在大腿呼呼喘氣,右手拿著燙手的紙,微微顫抖,好半晌才平複下來。激動過後,李曉明平靜下來,橫豎是個錯,管它哪個告哪個,老子都來個一概不理,應該做啥還做啥,說到底了不就是個錢字,隻要賺了錢,還怕解決不了這些破事?這樣想著,他把手中的傳票對折再對折,輕輕放進口袋,自欺欺人地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扯一個笑,推推身邊的老婆:“婆娘,切煮飯了,老子肚子都餓巴(貼)背了,快切。”女人傻傻地起身,見他象個沒事人,想著這事也許沒想象的嚴重,於是屁顛顛做飯去。夫妻倆熱熱乎乎吃過飯,天尚早,李曉明思量著許光金好歹也收了自己紅包,沒準再和他好好說說,商量一下其它解決辦法,錢還得收回來,其它工地都還運轉著,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資金周轉,於是拋開與許隊長的所有芥蒂,駕著小麵包慢悠悠搖,路行到一半,又想,如果許光金態度惡劣,上了法庭就把他收受賄賂的事抖出來,把這些個髒水全潑到他身上。李曉明兀自在車裏偷笑,想象著許光金在法庭上替自己辯駁的醜樣子,心情愉悅無比,不禁笑出聲,伸長脖子四下看看,沒人,扶穩方向盤,又嘿嘿傻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