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鎮長慢條斯理從抽屜拿出眼鏡,將合同粗略過一次:“嗯。專業啊。不錯。劉喜,你在這上邊做了不少功夫啊。”自己掏出香煙叼在嘴邊。
“黃鎮長誇張。做生意嘛,就圖個方便。黑紙白字省去不必要的麻煩。本來做事就累,賺錢不容易,嗬嗬……”劉喜為黃鎮長點燃香煙,話語恭敬有禮,黃鎮長卻聽懂了,人家這是變著法為以後結賬收錢打埋伏。“隻是現在你連成本都還沒計算出來,我咋個跟你簽?”
“黃鎮長說哪裏話呢,成本計算也不是啥高科技,如果你不嫌劉喜打擾,就在這裏,半個小時就搞定。”
“這樣啊--”拿掉眼鏡,看著已坐回對麵的劉喜,不免也佩服幾分,想那劉懷澤,據劉剛富講花了些冤枉錢,跟上了時代,在大學裏混了好幾年,手裏捏著燙金的畢業證,可他沒得這樣的勇氣和本事,當著客戶就能計算出成本來。別的且不提,就說上次,若不是人家劉喜下好材料,拖來就做,他肯定得讓檢查開天窗。平日裏一些零碎的小件,簽完字又簽,不時說成本計算錯了,蝕本了,哎--黃鎮長拇指和食指夾著半支煙,把兩個小劉老板進行對比,又想到昨夜在劉剛富麵前拍胸脯,保證讓劉懷澤怎樣怎樣,心不覺縮了縮。對麵的小夥子低著頭,黑而濃密的頭發,筆夾在中間和食指之間,計算器是的數字在他指頭下歡快的跳動……
“黃鎮長,黃鎮長。”劉喜連叫兩聲黃鎮長緩過神來,“不好意思啊,隻能算個大概,因為具體情況還要具體處理,咱們就加上一句‘具體事宜,酌情協商’,你看要得不?”
“嗯,要得,要得。”黃鎮長連連稱是,反正他能及時結賬,還不是意味著自己的那份及早進入荷包,合同,合同,合得來才能同路,合不來--吱--便沒有了。難道他小小一個劉喜還能把堂堂國家工作人員怎麼著?兩人各懷心思,簽字的程序異常迅速且順利。
“他笑得這麼詭異是什麼意思?”葉敏戳戳陳剛的後背,踮起腳尖傾身,可愛的小頭顱從形象牆內探出來。
陳剛揉揉被戳痛的後背,抱怨:“哪個曉得他又發啥瘋了?”
“這樣子近半個小時了吧。”葉敏說,“喜哥兒這趟出去撞邪了?”
“撞邪最好。”李聖基甩甩頭發,自視瀟灑無比,“省得他總是惦記著幾平方寫真布,老是想扣我錢。”
“呸!你各人犯錯誤是該遭。”葉敏扶扶眼鏡,正色道,“如果都象你,沒事兒都貓在這裏聽牆腳(偷聽),任意浪費,那公司還不得關門,你一個二個吃鏟鏟,回家吃各人切。”
“嘿嘿。敏姐說得對,都不許聽牆腳。”陳剛別有深意看著身體前傾的葉敏,“那敏姐你這嘿(這會兒)在做啥子喃?”
“我……”葉敏立即立正,攏攏耳邊的長發,“申明,我沒有聽牆腳,我隻是在牆腳邊上偷看。”
“哈哈哈……”兩個小夥子互相亂拍著身體大笑,“哎喲,笑死了,笑死了,哈哈哈……敏姐,敏,姐,電話……電話響了,哈哈……”
葉敏鼻子哼一聲,飛快消失在設計室門口:“喂,王經理,您好!”純正的普通話,膩膩的甜,兩人止住笑,屏住呼吸靜聽,“哦,哪裏?改用專用字體是吧?好的,好的。嗯,還有哪裏?嗯,色彩再明亮些,好的,好的,嗯,嗯。下周一,這麼急?好的,沒問題,我們一定安排,好的,周末之前處理好,好的,好的。劉總?他……他剛巧不在,行,我讓他打電話給您,好的,再見。”
吧噠,電話擱下。陳剛和李聖基互看,長長籲口氣。李聖基說:“敏姐的聲音平日聽著就順耳,沒曾想說起普通話來,更是讓人愛不釋手啊!”
“呸,你用的啥形容詞?聲音能捧在手裏?”葉敏徑直越過,翻翻白眼讓他們繼續肉麻,“劉喜,王經理讓你打電話給他。”
詭異深邃的眼,望著牆上的某一張樣稿象是發呆,簡單應一聲,表示他已經知道了。“王經理還說前天定下的東西,下周一要用……”“我都聽見了,周末之前處理好嘛,你都答應人家了,我能說不行麼?”三人瞪大眼,葉敏試探地支吾:“你都聽見了?”
“我又不聾子,你們說得毫無掩飾,聲音大得出奇,就算是聾子,也讓你吵得不聾了。”劉喜收起茶幾上的文件袋,啪啪在手心拍兩下,回身拐到大噴機前,低頭嗅嗅,“還是臭!這次的墨水不是正品,告訴他們下次再發這種貨,休想收到這一段時間的貨款。”
“嗯!”陳剛湊近,“昨天收到貨包裝就不對,當時就問了他們,一口咬定是正品。聞哈這味道,多刺鼻,就喝(騙)我們瓜娃子一樣。”
“跟他們說,最近我們用量大,想做我們的生意就不要喝哄騙(均是騙的意思,形容做生意不老實)。”抬頭看到掛在辦公室外的營業拍照,劉喜想到清仁,於是想到哄抬市價的鹵味小販,聽清仁描述,那家夥,可不是盞省油的燈,那天晚上兄弟們沒收了他的東西,在帳篷辦公室裏撒潑耍賴,愣是鬧到深夜,影響周圍帳篷裏的災民休息,搞得大家怨聲載道。他的行為帶動了部分混在人群中看熱鬧的不法分子,他們開始散布謠言,說共產黨在抓人了,象當年抓壯丁,把青壯年抓去xx山裏救人,並不管死活。不知情的災民們受到煽動,喲喲喲吆喝,部分有成年男子的家庭甚至相互策劃著收拾東西逃走……局麵越來越難控製,不得不請好幾天都沒有休息的局長出麵,局長到現場穩住了場麵,向他再次重申法律法規,講解食品衛生安全等等一係列,並鄭重說明他的行為屬違法行為,嚴重危害到了社會治安,嚴重危害到人民生活安定團結,特殊時期,若深究,隻得移交司法部門辦理,如此等等,嚇得那家夥躺在地上滾也不滾了,蒼白著臉撲到局長腿邊喊冤,請局長千萬別深究,東西他不要了,以後再也不敢哄抬市價。原以為事情就這麼了結了,沒曾想遠遠沒想象中簡單。由於這件事帶來了嚴重的社會影響,加之他的鹵味原為震前的存貨,且是三無產品,最後給予他的處罰是近二十萬元的罰款。大家都覺得這處罰太重了,而劉喜卻以為傷得不深哪知道疼。每每看到亮亮褪下助聽器,忽閃忽閃著大眼睛,一臉茫然看著自己說話,小指頭在自己的嘴唇邊劃來劃去,他都覺得這樣的處罰太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