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3(1 / 2)

急救室前人來人往,或熟悉或陌生,或親切或冷漠,清潔阿姨見慣不怪,冷靜的揮動笤帚,偶爾側身為急來急往的家屬讓路,順便抬眼睇一下勿勿而過的不幸。張豔豔靠在劉喜肩頭,四周的一切嘈雜都與她無關,與牆壁渾為一體的鋼板門,隔絕了生與死的兩個世界,當死亡在身邊成為一種習慣,極度的恐慌漸漸演變成安靜地等待--等待死亡。人類屬於地球,而地球卻不屬於人類,在偉大的大自然麵前,渺小的我們全力以赴,結果卻並非一定於意料之中。生命因為我們對它的尊敬和珍惜而偉大。千年不遇的大地震我們幸存了,饑餓和次生災害中我們幸存了,我們還有什麼理由輕生?

靜靜凝視雙手,從手心到手背,再從手背到手心,指甲縫裏殘留著黑的泥汙,與粗糙黝黑的皮膚形成兩種對比鮮明的黑,自在抬高雙手,清理起指甲,仿佛正在做著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二嬸從急救室裏推出來時,大家蜂擁而上,搶著想要抓住推車,證明人還活著。護士氣急敗壞地吆喝著“家屬,家屬。”劉喜走上前,三十幾歲的護士陰沉著臉:“舉液體,推進病房。”說完恨恨地退後幾步,小聲怨到,“吃飽了撐狠了,喝藥水,那麼多人想活都活不了,還沒事找事。”

李老娃耳朵靈,氣憤的回道:“她是不是吃飽了撐到是她屋頭的事,你是護士,救死扶傷是你的職責,還輪不到你病人麵前嘰嘰歪歪。”

粉紅大褂鄙夷地扁嘴,小聲嘀咕:“地震都沒打死還想自殺,不是瓜娃子是啥子?”

二嬸虛弱地閃動著眼瞼,一行清淚靜靜流過鬢角,李老娃跳起來罵:“你們護士長是哪個,老子要投訴,老子要投訴。”

“這個護士說話才怪。”

“就是,這樣子的人還當護士?”

“人家還是沒說錯啊,這麼好的日子不過,劉二嬸也不曉得在想啥子。”

“對頭,對頭,投訴她,這個護士簡直沒得職業道德。”……

七嘴八舌各執己見,粉紅大褂不再說話,緊緊抿著雙唇,嘴角始終掛著高傲的倔強,一路跟隨進了病房,麻利地測血壓,量體溫,又回頭對劉喜叮囑好些注意事項,急匆匆又去其它病房。

二嬸居然沒有死,雖然不是生龍活虎,鬢角眼淚流過的痕跡證明她的確還活著,張豔豔頓感意外,原來地震後,抬進醫院的人還能完好無損的活下來,不用缺胳膊斷腿,不用渾身布滿管兒,不用耳聾失明。她象發現新大陸蹲在二嬸麵前,把那淚痕摸了又摸,熱熱的臉頰,平穩的呼吸,二嬸真是完好無損活著的。反反複複在她蒼老的臉龐摸索,良久,雙腿一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隱忍的傷感和絕望,家破人亡的委屈和無奈,似決堤的閘。張豔豔不願去想為什麼哭得如此傷心,如此痛快,她象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哭的理由,一次哭夠本兒,哭死去的親人,哭生病的亮亮,哭破敗的家園,哭枉死的李大娘,哭二嬸的幸運,哭好日子的到來,哭村民的幸福……但凡能想到的,她都通通哭一回,直哭得病房裏的人都跟著偷偷抹淚。她知道,自己這才終於真正走出了地震的陰霾,相信了生活可以回到從前。一屋子人哭完後紅著眼對視而笑,搞得圍在門口看熱鬧的人群甚覺無趣。張豔豔淡笑,忽覺出人的可憐,有多少人不是以看別人傷心來炫耀自己的幸福呢?

二嬸因為搶救及時,胃裏的有害物質清理很幹淨,第二天就被醫生“趕”了出來,一家人歡天喜地回家,張豔豔做一桌子豐盛的飯菜,叔侄兩痛痛快快喝著酒,勸慰二嬸想開些,錢被騙了還能賺回來,人沒有了後悔都來不及,二嬸應著,低頭拍亮亮的腦袋。

夜裏,劉喜站在昏黃的燈光下,大手沿著牆壁的裂縫一路下滑,嘴角扯開絕決的笑,張豔豔找出所有和房屋有關的東西,合同,收據,檢驗報告一切等等,攤在床中央:“你突然想要這些做啥?”

“做壞事!”劉喜俯在床頭,打開合同和檢驗報告,略略對比,嘴邊的壞笑又深了幾分,“你說這李曉明到底吃了啥膽?”

“啥膽?”張豔豔湊上前掃一眼他手指的地方,“有後台的膽唄。哎--瞧瞧咱們這新房子,嘖嘖,這才交工多久,到處裂縫,這要是再震一次還得了?”

“你還想再震一次?”

“呸,哪個想?我這不是說如果,這如果有可能成立的哈,別說再來一次八級地震,這房子,就算再來一次稍大的餘震,怕是也懸。”

“明天就把這些東西複印了拿給許隊長,李曉明天天說許隊長收了他的好處,怕是把許隊長也得罪得夠深了……”

“嗯,你覺得許隊長到底有沒有收他的好處費?”脫掉拖鞋與他半肩俯到床頭,並趁機在劉喜臉頰猛親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