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娃兒,把燈再開亮些撒。"有人越走越近,"媽喲,劉書記修的啥子路了,說了年前修,喊老子大年三十走得溜溜滑滑……"
"話多啊,墨到自己的走。"
"喜娃兒應該在門口掛個大燈。"
"還有了你們了,人家好心好意給你幾個鬼兒子留燈,還粘到甩不脫了嗦。"
"哈哈,就是,整得人家喜娃兒想搞點啥子名堂都不得行啊。"
"瓜娃子一個個的。"……
張豔豔愣愣看著近在咫尺劉喜的臉,胸口怦怦心跳,象要衝出胸膛來,小臉紅到耳根,放在劉喜胸前的手順勢推推:"討厭,走開。"
劉喜無力地放平身子,長長歎口氣,恨恨盯著天花板上隨風晃動的燈泡:"媽喲,沒房子的時候想住新房子,住進新房子才曉得,還沒得住在板房裏自由。"摟緊張豔豔,親親她黑亮的長發。
"喜,娃兒,要不然,你回板房,切睡,我們,來幫你,住,住新房子。"一個影子突然在窗口出現,戲謔地道,是許軍,舌頭打結,思路倒清晰。
"滾!"劉喜不知抓住什麼東西扔向窗戶。窗外立即響起一陣笑,又有李飄瑤嬌嗔著怨方玉生開玩笑沒輕沒重,似不經意說一句;"不曉得喜哥今天晚上睡不睡得著。"張豔豔聽得跳腳,直把小臉深深鑽進劉喜懷裏,再也不肯不出來。
"喜娃兒,我們走過了。"
"就是,燈可以關了。"
"接到,接到……"
"哈兒,看明天喜娃兒咋收拾你。"……
輕拍張豔豔單薄的後背,為鄉親留著的燈一夜未滅,朦朧中不時有人走過,爆竹聲聲星星點點,一夜過去,新的一年在半夢半醒中到來。劉喜心裏惦記著的那點小事兒,竟是需等到來年才能完成了捏。
喜慶的日子總是過得很飛快,穿新衣,論新房,走家竄戶,相約去城裏看熱鬧……眨眼已是大年初三。許光金穿戴整齊去村部,叼著新煙袋,圓臉笑成一張餅,逢人就故意揚揚煙杆:"過年了,過年了,年過得鬧熱啊。"初時大家都笑著答:"年在許隊長屋裏。(四川民間一種對過年問候的回複,表示謙虛,同喜之意)"這樣次數多了終被劉喜發現,許隊長並不是專程問好呢,主要目的是炫耀他的新煙袋。這不,又遇上了。
"喜娃兒,年過得鬧熱啊。"許隊長揚揚煙袋,笑眯眯地說完,眼裏充滿期待望著劉喜。
劉喜從善如流,笑著說:"好好,許隊長好,許隊長的新煙杆有點子洋盤哦。"
許光金果然不負眾望,又揚揚手:"有啥子洋盤嘛,就是軍軍娃費了多大神(精力)才找到的,嘿嘿,現在做這個東西的人不多了。"
"恭喜許隊長啊。這麼早你走哪切?"
捏捏衣袋裏揉得有些皺的信封,傾身朝屋內瞧瞧,認真地對劉喜叮嚀一句。"村上切,晌午你走我屋頭來,我要跟你好生喝一回酒。"
"哦,曉得了,曉得了。"劉喜跨上摩托車,"許隊長,上來,我送你切,反正也順路。"
"要得啊。"許光金爬上後座,"你就上班了嗦?"
"嗯,也耍了好幾天了,活路還是要做啊,修房子還貸了款的。"……
新年剛過,各部門事情都不多,想是許隊長有不想讓張豔豔知道的事,找了理由獨自去他家喝酒,死死盯著大紅印章的傳票,悲從中來,劉喜扯動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許隊長,上法院我是沒啥怕的,就是不想讓張豔豔曉得,亮亮家的親戚怎麼說也算她的親戚了,怎麼就做出這種事來……"
許光金少見劉喜這樣沉穩悲傷的模樣,不知怎麼安慰,隻得拍拍他的肩,長歎一聲。三個沒爹沒媽的娃,在大災後能活得這樣有聲有色,個中滋味恐怕也隻有他們自己知道。大災來襲誰不想有個肩膀可以靠,誰不想有個親人可以訴苦,誰不希望親人能活得更好……即便是軍軍那樣的混蛋娃兒,也曉得撲到張豔豔跟前兒去搶土豆,衝到最前麵為自己和林法成打架……胡家到底生了些啥人呃,當真是沒心沒肺得無法無天了。喉嚨間堵著一股子氣,來回咕嚕咕嚕響,拍著劉喜的肩,就是說不出話來。
"喜娃兒,你就不切,看他瓜娃子咋個鬧。"許軍咯吱咯吱磨牙,就會出些餿得不能再餿的主意。許光金猛白他一眼,歎息著自己怎麼就生了個這麼白癡的娃。
劉喜說:"我就是這麼想的。"
"啥?"許光金的小眼睛費力想瞪圓,奈何材料不足,雖然沒有他想象中的效果,但也表達了他的驚訝。
"讓他切鬧,法院判下來再說。"劉喜把燙手的紙疊好,整整齊齊裝回信封,又遞給許隊長,"這東西還是交給許隊長幫我保管,我不想交給張豔豔看到,到時候又惹她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