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喜抱緊她，望著尖尖的房頂心生留戀，這裏是他和張豔豔、亮亮生活好幾個月的地方，是地震後他們的家，溫暖幸福的家。十二平，小小的空間，裝了多少快樂，原計劃會在這裏生活兩年，政府政策好，不到一年村裏就陸續建起房，日子會越來越好。
“喜，喜，喜叔，叔，叔。”亮亮翻身靠近劉喜，小手鑽進衣物放上他的肚皮，閉著眼一陣亂抓，又沒了聲兒。兩人互看，寵溺又無奈地笑。窗外天放亮，幾家來回搬動東西，腳步聲啪啪過去，又啪啪回來，再過去。安寧的幸福在小屋裏回蕩。
“明天，帶上亮亮，去，祭拜爸媽。”劉喜輕撫著柔順的長發，一路滑到張豔豔後背，再回到頭頂，滑下。說出這句話，有些艱難。
“嗯。”
“然後我就跟爸媽說，搬進新房子，他們就會有一個新的孫子或孫女，哎……”張豔豔在他腰間擰一擰，劉喜誇張地大叫，聲音淹沒在張豔豔溫暖柔軟的唇裏。自己的老婆呢，可是為了給她一個美好的回憶，劉喜一直很紳士，很老實的。他們的第一次，一定要在劉喜為她建造的城堡裏，一定要讓她一輩子不留一絲遺憾，一定要……要怎麼樣？反正不能在這裏。吻著心愛的女人，心浮氣躁，血氣上湧，思維也變得遲鈍。
“打，打死你，喜，叔叔，你欺負，欺負姑，姑。”亮亮坐起身在劉喜身上一陣亂打。兩人趕緊分開，張豔豔小臉緋紅，捂著臉打開門，跑出去。
劉喜看她狼狽的背影，哈哈大笑，和亮亮貓進被窩嬉鬧，抱著亮亮小小的身體，劉喜對孩子越發憧憬，傻傻看著亮亮的臉蛋發呆。
亮亮扭變形他的臉，左右拉扯：“壞，壞叔叔，變形，金剛。”
“小壞蛋，看我怎麼收拾你。”佯裝生氣胳肢暖和的腋窩，小心翼翼地用力。孩子亂七八糟扭動，冷風竄進被窩，劉喜手忙腳亂捂被子，回身再胳肢，再捂被子。
張豔豔合上門，靠上去，幹燥寒冷的空氣漸漸涼了她的臉，一大一小快樂的笑聲感染著她，能和劉喜生活在一起是何其幸運，又是何其幸福。張豔豔是，亮亮亦是。
林法才搬完最後一件家什，咧嘴笑著向她點頭，腳下生風，很快拐出板房，三表嬸跨出門，怦，合上。滿足地捋捋額角，抿嘴兒笑：“豔豔，走啊，新房子裏頭切，老子再也不想住板房了，冷得不得了，入冬我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張豔豔笑笑，不知該如何回答，順順未梳理的長發，一直披散到後背，瀑布一般的柔亮順滑。
“走啊，舍不得嗦？”三表嬸端著塑膠盆子，盆裏滿滿裝些雜物，大抵被篩了一次又一次，最終還是決定帶走，以後壓根用不上，可要可不要的廢品。說著話，女人喜滋滋越過她走過去，腳尖點地，輕快無比，一副大踏步奔向新生活的模樣。張豔豔失笑，搖搖頭向廚房走去，搬新家也得要吃飽才行哪。
男人們拿回多日辛苦賺來的血汗錢，女人笑嗬嗬收起來，購買家什用品，新房子裏一派喜慶。人們來回往返，掩飾不住的喜悅。廚房空蕩蕩，孤零零留著一兩家的鍋子、鐵鏟，滿意地散亂堆放各家收拾後的垃圾。張豔豔挽起衣袖，刺骨的冰水讓凍得通紅的手一下子沒了知覺，深呼吸，給自己打打氣，再一次把手淹進水裏。
灶台下不知誰遺留一把剝菜刀，拾起來瞧瞧，張豔豔認出是李大娘常用的，冰冰的把手纏裹著一層又一層廢舊衣料，髒兮兮，黑漆漆，看不出原本的色彩，薄薄的小刀反射冰冰的光。人去茶涼，她的常用物品沒了主人，象是被遺棄的寵物，無聲無息躲在黑暗的角落，靜靜昭示著主人曾經是如何真實的存在著。
寂靜的廚房，寬敞、冷清，她想起兩天前李大娘的葬禮，唐師傅雖安排得匆忙潦草，卻也是震後所有死亡的人中級別最高、最象葬禮的一個葬禮。吹吹打打，哭哭鬧鬧，對李大娘的生平事跡念念有詞，讓生存著的人對她的思念由心而生。
李大娘至少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葬禮，一塊屬於自己的墳地，地震中死亡的人呢？他們都葬在一起，不知道爸媽哥嫂擠不擠，痛不痛，在那邊可還幸福安心。
靠在灶台，盯著尖尖的小刀發呆，身旁的鍋子裏稀飯剝奪剝奪，剝奪剝奪，明天，她要帶著劉喜去看爹媽哥嫂，也讓劉喜帶著她去看嬸子，一定要告訴他們，活著的人活得很好，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