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李曉明沒有來,工人也沒有蹲守各家大門,黃大娘小心翼翼做賊似的把鑰匙放進鎖孔,啪嗒,門開了,工人們僅僅抬頭看了看,又繼續手裏的活計,黃大娘欣喜若狂,怦地一聲將門推開,撞上牆,又彈回來一些,屋內牆麵塗料刺鼻的氣味關滿屋,迎麵而來,黃大娘咳嗽不止,蓄著淚猛吸幾口,這就是新房子的味道,雖然她心裏清楚,這是有害氣體,仍然心甘情願又深吸幾口:“黃玉,黃玉,喊你老黑(爸爸)收拾東西,今天我們要搬家。”
黃玉站在坑窪不平的泥地裏,捂著鼻子皺眉,手擋住嘴巴說:“搬啥嘛搬,臭烘烘的,對身體不好。”
黃大娘嗔怪地白一眼:“哪裏臭,哪裏臭了,我覺得舒服得很。”
黃玉翻翻白眼,又後退一步:“要搬你們各人搬,我不搬,我就住板房裏。”
“死女子,過場(指麻煩,問題)還多。”黃大媽走進屋內,雪白的牆反射著窗口透進的光亮,整間屋子也明亮起來,空空如也,任她大踏步竄來竄去,興奮漲紅的臉,熱熱的,凍瘡也熱鬧地癢起來,黃大娘抬手亂亂地撓兩下,破了。
張豔豔怕是自討沒趣,不願去新房子,看得見進不去心裏難受,摟著亮亮窩在被子裏翻看小人書。“姑姑,這是,是我(鱷)魚,這,這,這是金,金魚,還有,有,這個是,小,小褲(兔)子。”短短胖胖的小指頭點著書中可愛的可圖案,嘴裏嘰嘰咕咕念叨。張豔豔頭藏進被子,無聲地哽咽,因為長時間聽不見聲音,亮亮的語言功能略有減退,這幾日,口吃的毛病更嚴重了,醫生說這是正常現象,隻要堅持醫療,會得到抑製。從被窩裏抱緊小小的身體,把眼淚擦在亮亮暖和的衣服上。
“姑姑,你又,又在亮亮身上吐,吐口水。”亮亮扭著身子抗議她抱得太緊,嫌棄地扁扁嘴。
“嘿嘿,姑姑是熊家婆(熊外婆,是四川比較古老一個故事,故事講述的是一隻老熊在一個媽媽不在家的深夜,假扮成孩子們的外婆和孩子同床,然後將孩子一個一個吃掉,隻有最聰明的孩子爬上院裏的老柿子樹,用他的聰明才智最後殺死老熊的故事。)要吃小朋友,啊,熊家婆來羅,熊家婆來羅!”張豔豔躲在被窩裏胳肢他,亮亮小腿亂踢,嘻嘻哈哈大笑。
“豔豔,豔豔。”三表嬸在窗玻璃上篤篤急敲。
“三表嬸,有啥事?”張豔豔鑽出被子,衝著窗問。
“還沒有起床啊?搞快起來,我們快進城,聽說李大娘不行了。”
“啥?”張豔豔坐直,涼風灌進,亮亮直往她懷裏鑽,攏攏被子,隻聽三表嬸又說:“是真的,早先(剛剛)吳四女打電話給二春婆娘,哭得要死不活的,二春婆娘衣裳都沒換,渾身是泥跑切了,這黑(這會兒)怕是都上公交車了。”
“咋回事?前幾天不是還好好的,都也了監護室了,不是說沒有生命危險了嘛。”張豔豔披上外衣,趿著拖鞋下床,快速打開門,三表嬸閃身進來,張豔豔趕緊回到床邊用被子把亮亮裹得嚴嚴實實。
“可不是,”三表嬸亦是渾身灰塵,“我正在收拾新房子呢,滿地灰,你看,都成泥人了,快穿起來,我們快切看哈,有沒得能幫上的。”
“嗯。”張豔豔麻利地穿衣服,不時回身攏攏亮亮周圍的被子,“李,李大娘真是保不住嗎?”
“不得有假,摔得那麼凶,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小桌上放著劉喜吃剩的半塊硬麵包,三表嬸並不客氣,抓過來就大啃一口,“這個東西都過了保質期了。還是可以填肚子。”
“鍋裏有飯,隻是不熱了,三表嬸要吃拿去熱熱,湊合著吃一頓。”張豔豔穿戴整齊,利索地給亮亮套上毛衣。
“要得,要得,今天李曉明沒有來擋門,家家都在收拾新房子,就你睡得著,還古(貓)在床上逗娃娃。”女人坐上小凳,揭開地上的電飯鍋,“還沒有冷透,將就(湊合)吃了就是。”
“冷冰冰,吃進去全身都涼了。”張豔豔係上亮亮的鞋帶,孩子抱著小人書跑到三表嬸麵前:“表婆婆,表,婆婆,亮亮,亮亮會念書。”
“乖乖,亮亮好能幹。”女人抬手想要撫摸他頭頂,看看自己髒髒的手,收回來在同樣很髒的衣服上擦幾下,在他頭頂摸摸,笑著又表揚到,“我們亮亮最能幹了,將來要當大官。”
“亮亮,要當解,放軍。”圓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期盼地看著三表嬸,一臉篤定。
“好,好,我們亮亮要當解放軍,專門打壞人。”
“亮亮是解放軍,亮亮是解放軍。”呱呱叫著,手裏拽著劉喜新購的小人書,顛顛兒跑出門,靠在門框上,指點著書中的圖案念叨:“這是我魚,我魚,金,金魚,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