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盈杯隻是一個普通的酒杯,杯內刻著“戒盈祈願,與爾同死”八個字。但是,由於這個杯子是石崇大師所贈,所以林尚沃將其奉若珍寶,藏在家中的櫃子裏,誰也不讓動。這一天,他卻不得不把戒盈杯拿出來,因為今天的訪客關乎他後半生的命運。
林尚沃雖然被釋放,但是仍在家中“服刑”,而這次來的備邊使正是當下的門閥大族。如果他看好林尚沃,那麼林尚沃自然能夠逢凶化吉;如果他不高興,林尚沃以後的苦果子少不了。來人是一個貴族中常見的紈絝子弟,好酒好色,他在無意中看到了林尚沃珍藏的戒盈杯,便要拿出來用一用,林尚沃隻好從命。
可就在林尚沃為他倒酒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滿滿的一杯酒,竟好像被人偷喝了一樣,一點不剩。莫非杯子內壁有裂縫?
可是桌子上一點酒都沒有灑出來。林尚沃的注意力全部在這個杯子上,備邊使卻認為林尚沃對自己不敬,非要他重新斟酒。可是,眾人試了許多次,還是如此,隻要酒倒滿,一會兒便消失了,誰也看不出其中的奧妙。林尚沃又嚐試著往杯中倒酒,這次,他隻倒了七分滿,出乎意料的是,杯中的酒居然沒有消失!
求滿而不可得,難道這就是戒盈杯所蘊藏的奧秘?
正當林尚沃出神時,備邊使卻已經惱羞成怒,他認為這是林尚沃故意找一個附有鬼魂的酒杯來詛咒自己。一怒之下,他把酒杯扔出窗外,拂袖而去。林尚沃顧不上管那個掌握生殺大權的人,而是第一時間跑到屋外,撿起了那個破碎的杯子。奇怪的是,他在杯子上隱隱發現了一絲血跡。此時的林尚沃,已然明白石崇大師的苦心,戒盈杯意在讓他戒除自己過多、過滿的欲望,以求明哲保身。
此後不久,林尚沃被正式釋放,重新獲得了自由。原因就是那個傲慢的備邊司覺得自己打碎了別人的傳家寶,十分不好意思,於是在上呈的折子中替林尚沃說了很多好話。最終,還是戒盈杯幫林尚沃度過了人生中的最後一次危機。
修商成佛
危機雖然過去了,可是林尚沃的心裏卻有了新的疑問:戒盈杯到底是何人所製?石崇大師與戒盈杯又有什麼樣的關係?
為了探尋戒盈杯的秘密,他孤身一人來到京畿道廣州。這裏有專門為皇家製造瓷器的燔造所,每年全國各地的能工巧匠都會聚集到這裏,為皇家製造瓷器。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於找到了一點眉目,戒盈杯是一個名叫禹明玉的匠人所製。
禹明玉是當代燒製白色匣燔瓷器的第一名匠。他的一生坎坷不平,充滿了挫折與不幸。他出生於富貴之家,享盡了各種榮譽和快樂,曾沉迷於美酒與女色,中年之後幡然醒悟,傾盡全身精氣打造了戒盈杯,而後音信全無。
心有不甘的林尚沃又回到了金剛山秋月庵,打算當麵向石崇大師請教。可是,正如他所預感的那樣,石崇大師已經在不久之前圓寂。戒盈杯上的“與爾同死”並非虛言,而是大師對自己死亡的洞察。通過住持之口,林尚沃了解到昔日的第一名匠禹明玉正是今日的大德高僧石崇。
雖然是林尚沃自己在經商,但是他為人處世的內核卻是在踐行石崇大師的佛學理念。從對生死的參悟到對欲望的克製,再到戒盈杯;從“救人的刀”“殺人的刀”,再到“散盡所有,急流勇退”,石崇大師可以說是他精神上的指引,是他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精神支柱。誠如林尚沃在《稼圃集》自序中所寫:“生我者父母,成我者一杯。”
如今,精神世界的支柱轟然倒塌,林尚沃忽然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已經了無依附。他雖然有妻室、有仆人、有後代,可是他在精神上卻成了一個徹底的孤獨者。30年前,自己下山時,石崇大師的諄諄教誨仍在耳畔;30年後,寺廟依舊,佛像依舊,隻有人陰陽兩隔。這30年,林尚沃經曆了太多太多,如今想來卻恍如一夢。人生不也如此嗎?即便曾經權傾天下,即便曾經富甲一方,即便曾經名動四方,最後都會化為烏有,一切成空。
林尚沃在大殿內莊嚴的佛像前跪了下來,開始叩頭。他決心要跪拜1000次,這到底是對石崇大師的感念,還是對佛祖無邊佛法的敬畏,抑或隻是為了排解自己內心的空乏與憤懣,他已經分不清。他隻是虔誠地跪拜,一百下,兩百下……雖然年邁的他已經精疲力竭,但是他仍然極力地控製著自己,激勵著自己,一定要完成在佛像前立下的宏願。
1000次跪拜終於完成了,寺廟的法鍾也開始鳴響。林尚沃就這樣趴伏在地上,聽著清晨的鍾聲,老淚縱橫。在這一刻,林尚沃的內心究竟經曆了怎樣的滄桑巨變,沒有人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次秋月庵之行,讓他大徹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