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原子彈和眼淚(1)(2 / 3)

在雲霧之間有一條縫隙。

有一個人從中間穿過,像是趁著大霧出走的人,徑直走到天上去。衣裙蹭到雲時是幹的,蹭到霧時是濕的。有一群肥羊,溫順地從中間小跑過去,好像急著去與天界的神羊會合;有一群瘦馬,愣頭愣腦地從中間踱過去,馬太重,雲太虛,難免“馬失前蹄”,鑄成一個個美麗的錯誤;駱駝個頭太高,但低低頭,也還勉強過得去,畢竟比“穿針眼”要容易得多。

當然,隻要牧人願意,他們完全可以住在雲上,而不是蒙古包裏……

雲矮,也給了風錯覺。

風也模仿牧人的姿勢,趕一群雲在低空放牧,但雲可不如牛羊聽話。它們不嚼草、不喘氣、不繁衍,它們忙著到南方去看海。它們深刻得就像思想一樣,東奔西跑,變化無常。

草原上雲層沾地,但不化為塵泥。

草原上雲很矮,可是塵埃夠不著它。

肉體囚囿靈魂日見幹枯的今天,我們懷念露珠的寂靜之味,以贖罪的愧疚心情。

不忘露珠的寂靜之味

文/舒婷

不經意從一部日本暢銷小說讀到:“所謂風流,就是不忘露珠的寂靜之味。”仿佛此時才覺得聚蚊如雷的市聲,洶洶擾擾難以忍受,隨即起來關窗。

有一條美麗的河流被一支動聽的民歌傳誦著。老師帶孩子們來到河邊寫生,孩子們問:“老師,河在哪裏?”老師流了眼淚。小時候他就在這河邊摸魚撲水練狗爬式,母親挽著褲管淘米搗衣,河風送著整整一列船隊。現在他的學生們看到的僅是一道小泥溝,連蘆葦都渴死了。

天然湖泊也在被迫精簡機構,由於地下水位的迅速降低,由於汙染,由於填灘蓋療養院;瀑布都有了管教,平時野性全無,被引去耕地發電。上級領導來了,才開閘放鬆轡頭,暫現片刻龍騰虎躍的真身。幕閉鑼鼓停,如此觀瀑布,跟看馬戲團表演差不多。尤其當你聽說,放兩個鍾頭的水,將損失5000塊錢,你便覺得那白花花流的都是銀子,因而很是心疼。

遊湖和觀瀑畢竟不是日常生活,讚歎罷了,人都回到鋼筋水泥的城市迷宮裏。浩淼的水,洛妃的水,大禹的水,“細雨輕煙”的水,“疑是銀河落九天”的水,水的神話、水的霓裳彩衣、水的冰清玉潔,都被人類一一解構。水的分子式是h2o,水源來自四通八達的管道,帶著鐵鏽和漂白粉味兒,礦泉水、純淨水、太空水,水的亂世家族被溫溫吞吞封存在塑料瓶子裏,隨人們去旅行。誰敢“撥開青苔喝山泉”呢?哪怕隨身帶著黃連片兒。

大清早開了重重鐵門,送孩子穿過城市去上學,不覺得缺了什麼。夜半應酬或下班回來,半幅裙裾沾了塵灰是有的,但不會打濕。和情人在馬路上散步,如果鞋尖洇潮,不是剛過了一輛灑水車,就是誰家的汙水潑到街上來。直到有一天,菜市場上看到地攤叫賣的塑料玫瑰,傖俗的染色花瓣上,竟然沾著幾粒透明小球。隻是在這個時候,才想念人們還沒有完全忘掉這個叫做露珠的小精靈。

永遠不會滾動,永遠不會幹涸,永遠不會作“鮫人泣”和“風度欲成津”的廉價塑料露珠兒!

玫瑰、茉莉、紫羅蘭,需要什麼香味均可召之即來,因為香精的品種越來越齊全。炎熱的南方,人們買門票租棉大衣,參觀室內冰雕,用人造雪堆雪人,孩子們以為,南極就是建在公園裏的一座冰庫。

什麼都可以仿造,就連生命都可以原版克隆。但露水的寂靜之味,卻是無法模擬,無法拚湊的。露珠的凝然和滴落,是日月精華,在荷之上在芝草之間,寂靜暗香悠遠。其幽秘、其清涼、其濃淡深淺,都不是眼睛可以企及,耳朵可以捕捉,嘴唇可以品嚐的。

我們可以放棄宮槐、板橋和馬蹄聲,但損失不起朝露與夜霜,夢想的綠地和傳說的原始森林。肉體囚囿靈魂日見幹枯的今天,我們懷念露珠的寂靜之味,以贖罪的愧疚心情。

葬我於水中,千載以後,我會為你的倒影造像,我會為你修補不慎被子石頭劃破的天空。

水,一個寓言

文/李漢榮

在古井裏打水,忽然看見許多春秋戰國時的星星,在水裏竊竊私語,交換著隱晦的眼神。孔夫子與我們相距多久呢?我剛打完水,那些星星們剛剛從慌亂的水紋裏回過神來,一眼就看見我的水桶掉下來。

河的源頭常常是一脈隱蔽在荒草亂石裏的細流,有的則是一座雪嶺或一汪泉流,漸漸地就彙成長河激流。這些源頭又有更深的源頭。追溯下去,也許是無窮的過程。比如,山腰那汪泉水的源頭或許是山頂上那終年不散的雲霧、彌漫、滲透,而成泉流。今天我飲的這捧泉水,也許是由唐朝的某黃昏的那片雲滴落滲透而來。而那個黃昏,李白正在長安城笑傲王侯呢。這從霧中滴瀝瀝而來的水,穿過了多少苔蘚、岩石、化古、骸骨,才化為凜冽、澄清的泉水,來到我的手中,進入我的身體。由此可知造物的艱辛和神奇。一滴水,一片雲、一朵雪都是奇跡,它們絕不是僅供我們使用的物,而是宇宙輪回的密碼,時間饋贈給我們的最高禮物。由這樣的眼光看萬物,萬物無不具有不可思議的神性和詩性,萬物無不令我們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