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嘴!誰讓你說話了?知道這裏是監獄不知道?你沒有任何自由,不經允許不允許亂說亂動!”一位老隊長嚴肅的訓斥道。
“那……”雖然被訓斥,他心裏還是產生了一絲快感。賊眼珠子開始滴溜溜地轉了起來,東瞧西看,放肆地打量起辦公室裏擺設來。
“老實點!把頭低下。這地方你還東瞧西看,真是賊性不改,是不是想偷點什麼滿足你的欲望?手腳都不閑著了還想偷,你可真是做賊的料。”老隊長譏諷道。
丁浩不情願的低下了頭。
又過了幾分鍾,他感到腿有些麻木,故意“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起來!你不是有病嗎?趴在那水泥地上身體哪受得了?”另一位隊長命令道。
“沒事,我喜歡這樣。”他厚著臉皮回答。
“起來!你喜歡就更不允許了。”
丁浩聽出了不容商量的語氣,此時他不敢反抗,乖乖地站了起來。
“蹲下!剛才張隊長不是告訴你了嗎?你沒有任何自由,不經允許不允許亂說亂動!讓你蹲著,你就不許站著!”
丁浩想反抗,覺得找不出理由。這裏是監獄,自己被限製自由了,隻有聽隊長的,沒有亂說亂動的權利。正在他想著怎麼激怒隊長的時候,主管管教的副指導員手裏拿著一疊稿紙,邊往薑指導員手裏遞邊說:“全在這裏了,一共三十九份,一個不缺!”
“好,你和老張隊長先審一審,錄個口供,監獄就是改造人的地方,好人誰到這裏來?不要急。”薑指導員交代完畢,又對丁浩說:“丁浩,這是咱們隊的副指導員,主抓管教工作,這位是老張隊長,抗美援朝鮮的功臣,分監區長,資格老經驗豐富,槍林彈雨都不怕,小小的蟊賊更不在話下了。在你的努力下,分監區黨支部決定由老張隊長負責本期新犯的管教。你不是冤枉嗎?你如實交代今天的問題,如果有一句假話,後果自負,監獄不冤枉好人絕對也不允許壞人繼續猖獗,明白嗎?”
“他罵我,打我!”丁浩狡辯。
“張隊長,從這句開始,丁浩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口供,要一字不漏的記下來,告訴你《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有期徒刑是二十年,但是這不是最高刑罰,上邊還有無期徒刑、死刑,你的刑期遠遠還沒到頂。如果你再繼續犯罪,監獄有權提請無期徒刑、甚至死刑!丁浩?我講的話你明白嗎?”
“明白了!”
“好!明白了就好。這位是顧正紅副指導員,今年距離退休還有三十多年,有的是時間,老張隊長脾氣耿直,專克頑疾,你記清了。”
很多人都認為監獄恐怖不堪,其實監獄就如同一個無形的老虎籠子,哪怕你真是“震山崗”的猛虎,隻要進了籠子就不怕你“震籠子”了。犯人防備著監獄警察,監獄警察更加防備犯人,也許是經曆的人多了,監獄警察都有一種職業敏感性——那就是準確把握政策。每個分監區都關押著一百多名罪犯,他們時時刻刻都在研究管教幹部的言行,都想鑽空子逃避改造,所以,必須法言法語,確保執法者隨時都處於有利位置。這是丁浩沒有預料的,正因為如此,進了談話室丁浩已經處於下風了。
丁浩在受到冷遇的那段時間,監舍裏開展了別具一格的揭發檢舉活動。雖然一個監舍住著十二名犯人,很難做到不作弊不交頭接耳,但是,監獄警察自有辦法,那就是背靠背,每人一張稿紙,如實彙報自己對某一指定時間段發生的某一指定事件的所見所聞。
對於新入監獄的犯人來講,揭發檢舉是政府給每個人的立功機會,怎麼寫他們心裏明白,分監區要求不讓署名的,可是絕大多數犯人為了表示自己說的是真話,敢於承擔責任,都寫上了真實姓名。
薑文豪指導員翻閱著一份份揭發材料,不免皺起了眉頭,這丁浩真的想拿雞蛋往石頭上碰?二十年大刑教訓還不深刻麼。
“李隊長組織我們練隊列,丁浩裝病不參加訓練,自由活動,凍得在牆角發抖,李隊長好意讓他也參加到隊列裏,提高身體素質,他好狗不是人敬的,竟敢頂撞隊長,煽動其他犯人一起鬧監,還動手抓隊長警服上的領口……”
揭發人:李毅
“李隊長在組織我們訓練的時候,丁浩說他有病受到了很寬大的照顧,沒有讓他參加隊列訓練。訓練間隙,李隊長給大家講話的時候,他有意挑釁,無理取鬧,擾亂訓練紀律。頂撞隊長,李隊長布置學習任務的時候,他又進行煽動,蔑視隊長,公開叫囂,自己已經加刑到二十年了,質問李隊長有本事給他加個二十一年或者二十五年看看。李隊長忍無可忍,說了句‘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俗語,他借題發揮說自己是少數民族,煽動回民鬧監,沒人響應,他狗急跳牆,動手廝打李隊長,被李隊長摔倒……”
揭發人:苗德昌
好,不怕他不跳,這就夠了!薑指導員一拳砸在厚厚的揭發材料上,眼前浮現出丁浩狂呼亂叫,耍混撒潑的樣子。真是無法無天,難道他不知道這裏是監獄?先不理他,看看他還能跳多高,打蛇一定要打在七寸上,否則,必遭蛇咬!指導員氣憤之餘,覺得李隊長經驗不足,處罰丁浩不能著急。
談話室裏,老張隊長早看破了丁浩在入監之初就想“拔份”的意圖,口氣變得十分的幽默溫和,這到出乎丁浩的意外,讓他早準備好的節目沒有表演的機會。
“今天上午,你們新到的學員幹什麼了?”
丁浩聽老張隊長把“犯人”換成“學員”心裏感到舒服多了,覺著耳順,隨口答道:“練隊列。”
“今天我不怪你,因為沒有給你講明,回答管教幹部的問話,首先要說‘報告某某’,嗎懂?”
“懂了!”
“懂啥了?”
“報告張隊長!回答管教幹部的提問必須先喊‘報告’!”
“剛才怎麼了?張口就是你懂了,懂了還犯?”
“報告張隊長,我錯了,剛才忘了喊報告!”
“這就對了!今後不許忘記,我告訴你的這些你要受用二十多年的,重複一遍。”老張隊長不急不火地說道。
“報告張隊長,新來的學員上午練隊列。”
“你都幹了些什麼?”
“報告!我有病……”丁浩還沒說完老張隊長就示意他停下來。
“你的身份是什麼?這麼快就忘了,問到實質性問題,你連對誰報告也忘了?還用我提醒?”
“報告張隊長,是!”
“是啥?口是心非,你用心聽我說話了嗎?繼續回答我的問話。”
“報告張隊長,今天上午李隊長組織新來的犯人練隊列,新犯丁浩有病——是手術後遺症,練不了隊列,經李隊長同意,允許我在操場周邊溜達,自由活動。”
“你怎麼做的?”老張隊長盡量緩和語氣,可他的一雙眼睛像兩把利劍看的丁浩直羅嗦,不知道怎麼逃避,暴漏了他外強中幹的本來麵目。
“報告張隊長,我感到風大,冷得受不了,沒有溜達,躲在牆角避風處。”
“為啥沒按照李隊長的要求去做?”
“報告隊長,犯人丁浩認為是自由活動,就自作主張。我錯了。”
“你認為隻是自作主張?當時李隊長在幹啥?”
“在組織訓練。”丁浩口氣又隨便了起來。
“嗯!你是記吃不記打?”老張隊長瞪了他一眼。
丁浩馬上反應過來,迅速補充道:“報告張隊長,犯人丁浩錯了。”
“你說有病,有病假證明嗎?”
“報告隊長,沒有。”丁浩回答戰戰兢兢,生怕再違反答話程序。
“忘了問你,你祖籍哪裏?是外地還是老北京。”張隊長知道,北京人有一個通病,優越感特別強,他們歧視外地人,不恥做外地人。他問話時緩和的語氣讓丁浩放鬆了警惕。
丁浩自豪地說道:“報告隊長,我祖籍遼寧,正黃旗,清朝開國年間,隨皇太極入關,也算是老北京了。”
“哦,這麼說你是滿族了?”
“報告隊長,是這樣。我祖上還為清朝立過戰功呢!”
張天義把這句話寫在談話記錄上,讓丁浩看,丁浩看到上邊寫著“我祖籍遼寧,正黃旗,滿族!”自豪的說:“對!”
張天義說:“你在這幾個字旁邊給我簽個字。”
丁浩拿起筆,毫不猶豫地寫道:“完全正確,丁浩。”
張天義轉了個話題,繼續和風細雨地說:“不談這個了。李隊長沒讓你練隊列是犯了嚴重的錯誤——他太仁慈了,他不該同情你。你對李隊長說了些什麼?”
“報告隊長,李隊長說把我弄來是懲罰我的,說我是廢物,還說讓我脫胎換骨,我想不通,更不懂怎麼個脫胎換骨,不懂重新做人怎麼個‘做’法?”
“你想不通沒關係,犯人到監獄這個執法場所不受懲罰難道還供養著不成?你不懂怎麼重新做人,我不怪你,要不你怎麼連做人的起碼常識都不懂?你告訴我,你媽教過讓你做個好孩子嗎?”
“報告隊長,教過。”
“你媽教你做個好孩子是怎麼個‘做’法?”
丁浩不敢抬頭,他覺得自己鑽牛角尖的水平不高,仍然不服氣地嘟囔:“我……我……”
“重新做人這句話是寫在勞改條例上的,沒有錯,錯在你理解的片麵,你鑽不了空子!回到監舍後你都幹了些什麼?”
“沒……”丁浩話未出口老張隊長就威嚴的“嗯”了一聲。
丁浩趕緊改口道:“報告隊長,罪犯丁浩沒幹什麼!”他坐得端端正正,又恢複了緊張狀態。
“李隊長沒有布置學習任務?”
“報告隊長,布置別的犯人上學習。”
“你的身份是啥?不是犯人?你怎麼敢搞特殊?”
“我?”
“我什麼?老實交代你都幹了些什麼?”
“報告!他讓我寫檢查,可我沒錯。”
“又忘記自己的身份了?把這句話按要求規規矩矩說一遍。”
“報告張隊長,李隊長要求犯人丁浩寫檢查,犯人丁浩認為自己沒錯,沒有寫。”
“你怎麼做的?”
“報告隊長,犯人丁浩說違紀怎麼了?違法我都敢還怕違紀麼?主要是不願意在其他犯人麵前丟麵子,故意狡辯。李隊長繼續對我進行批評,我不冷靜,又頂撞他說‘我已經判足二十年了,國家法律規定有期徒刑的最高刑期是二十年,你有本事給我加刑,加個二十一年或者二十五年我看看……’那是氣話,我錯了。”丁浩自知理虧,說完這些自覺地低下了頭。
“還有什麼?”
“報告隊長,我不敢說!”
“違法你都敢,還有你不敢說的?”
“報告隊長,李隊長當時,罵犯人丁浩死,那個啥不怕開水燙。”
“死什麼?”
“報告隊長,押犯丁浩雖然犯了罪,可少數民族的風俗習慣、宗教信仰是受法律保護的,李隊長都已經汙蔑了我,你總不能……”
“少廢話!”
“死豬!我告你們去,你們歧視回民、違反民族政策……”
“告我?有的是時間,我保證幫你轉發上告信,但是現在你必須如實回答我的問話。”
“你當時幹了些什麼?”
“我質問李隊長……”
“嗯,規矩怎麼又忘了?”
“報告隊長,押犯丁浩當時質問李隊長,他打了我,把我打倒在地!”
“是這樣?”
“報告隊長,是這樣,句句屬實。”
“如果繼續講假話責任自負。”
“報告!罪犯丁浩講的句句是真,我敢負全責。”
“簽字!”
“是!”丁浩在每頁筆錄上簽上“以上看過全對,丁浩”的字樣後,把口供交給了顧副指導員。
老張隊長哈哈大笑,蔑視地問道:“丁浩,有句俗話叫煮熟的鴨子嘴怎麼?”
“報告隊長,是嘴硬!”
“算你明白,你是不是嫩了點?要不要我給你找幾個‘三進宮五進宮、震西單震朝陽’的霸主見識見識?已經多次告訴你了,這裏是監獄,專政機關,限製人身自由實施刑罰的場所,你竟敢信口開河,訛詐管教幹部,要挾監獄警察!膽子不小呀,狐狸再狡猾也是死在獵人的槍口之下。你連謊話都不會說,還想告我?真的是幼稚!你祖上是滿族正黃旗,為清朝立過戰功——你看看剛才你簽的這幾個字,筆跡還沒幹就想反悔?你爸爸是滿族,怎麼能生下你這個回族孩子,如果你說的屬實,你讓我對你們家的家風表示懷疑,為了你母親的名譽你也要好好進行反省。剛入監你就無理取鬧,煽動鬧監,打你個尋釁滋事罪一點不為過,是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規定有期徒刑最高是二十年,可還有無期徒刑、死刑!在監獄繼續犯罪,一樣可以改判無期徒刑、死刑,決不允許你胡作非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