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晚情(2)(3 / 3)

雪老太一聽,渾身的血開始沸騰起來,武漢是她夢寐以求的地方,那裏還有她的思念,兒子這麼體貼,也算圓她的夢啊!然而,她不好激動,麵子上仍顯得冷靜,問思平:武漢大麼?思平說:大得很,坐車就得跑一天。她說:房子高麼?思平說:高樓大廈聳天了,漂亮哩!雪老太臉上泛光泛彩,想問兒子是不是知道胡漢平,但話到嘴邊又咽了,隻有拐著彎問:胡家巷子你去過嗎?思平說:娘,你怎麼知道武漢有個胡家巷子?那年修鐵路,把巷子都拆了。雪老太一臉遺憾,久久無語,她的心一下涼了,胡家巷子如今已經拆了,她去有啥益呢?寬大的武漢,她去哪裏見得到姓胡的?於是,她自言自語地說:城市大了,我去呆不慣的,還是這個小巷子好。思平說:娘,人往高,水往低,你辛苦一輩子,也該到大城市看看。雪老太搖搖頭說:思平,你有這份心我就知足了,其實這裏住著蠻好,老了的人,總想圖個安靜。思平說:娘,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處,做什麼事都方便。三個月前,我們單位有個離休的老頭,他給我看了手相,說得我好高興,所以一定要接你到武漢。雪老太說:看相的人都是瞎蒙,別信他的。思平說:娘,就打算是蒙,也很神,他說,如果我能和你在一起過日子,家裏將會誕生一個百歲老人,我和思武啥都不求,隻求你長命百歲,這是我們的福氣。雪老太說:他要這麼神,你問他自己能活多大歲數。思平說:娘,那老頭我真的服他了,他把我手掌一看,說我是肖姓之裔,雪姓之子,母親雙嫁,兄弟二人,家居深巷,門前有槐。雪老太聽得有些發呆,立馬來了興趣,急切地問:那老頭是個啥樣的人?思平說:是個精瘦的人,但看上去很智慧,是鐵路局的老職工。據說,他也是個多災多難的人,年輕時被打成反革命,文革時又打成反革命,受苦一生。雪老太連忙追問:她姓啥?怎麼能看出你爹媽姓啥呢?思平說:老頭姓胡,地地道道武漢人,所以我覺得他神,還特地給他說了,等你去了武漢,我請他給你看看手相,老頭說,一定一定。

雪老太興奮起來,心裏說,漢平,你還活著?我這雙經曆過苦難的手,好意思讓你看嗎?她做夢也沒想到,幾十年過去了,現在還有見麵的機會。她對思平說:要真有這麼神,請他看看也好,能活百歲,該謝他金口玉言。思平說:你一到武漢,我就請他上門給你看。雪老太不停地點頭說好。思武見娘對看手相感了興趣,便對思平說:哥,把娘接去也好,大城市人多車多,讓她開開眼界,玩得習慣就住在那裏,玩不習慣我隨時接回來。

雪老太的心放飛了,她要早早到武漢,見到朝思暮想的人,讓他看看手相,這長日子裏,該有多少思念含在每個指紋間。離家時,巷子的人全知道了,都來送她,圍著車子說話。雪老太囑咐大家說,這棵槐樹上,千萬不能拴牛拴豬,免得傷了樹皮。大家都說,思武在家,也不會讓別人糟蹋了這樹,放心,我們也不會拴的。顧家憨人說:一棵樹有啥了不起?死了再栽一棵不就行了。思武凶凶地瞪他一眼說:滾遠點,你一輩子說不到好話,做不到好事!大家都沒理會顧家憨人,都忙著給雪老太收拾東西,一包一包往車上裝。雪老太沒管這些大包小包,隻顧著一樣東西,那就是信,她細心地裝進衣兜,還用手在外麵按了按,好像那些鄉間老人,每當把錢裝進兜時,總習慣性地在衣外按按。是的,這東西不能讓別人看見了,哪怕自己的兒子,也同樣不能讓他們看到。

雪老太知道,人生如夢,也如戲,她這幾十年裏,不知是夢還是戲?一路上,看著路旁晃動的田野,她在想,見了胡漢平,第一句話該說點啥?難道把手伸給他,四目相對,無言無語?雪老太坐在兒子身旁,細細地設想著見麵的程序,該行使的禮節,該講述的往事。

然而,這一切又都出自意外,當雪老太來到武漢時,思平按照約定,請老頭為娘看手相,就在昨天的早上,他已經去世了,臨走時,特地給自家兒女們囑咐說:肖局長的娘請我看手相,我來不及了,請轉告她,命運好壞,都由不得自己,老人肯定經受過磨難,以後讓她多保重。

雪老太得知這消息,心如刀絞,控製不住哭出聲來。思平不知內情,勸她說:娘,胡老頭死了,我還可以找別人給你看,武漢看手相的人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