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又從廚房走出來,對我說:鬆子,你今年二十七了,也該考慮成家的事了,不管在城裏找,還是在黑山找,都該定下來;我看曉翠也有這個意思,你要願意,我給你舅舅說一下,以後也把她調城裏去;沒這個意思,就不耽誤人家找婆家。
我和父母正說話,隔壁突然傳來輕柔而低沉的歌聲,我一聽,就知道是吳家三伯在歌:
太陽落山西山黃,
犀牛望月妹望郎。
犀牛望月歸大海,
妹望情郎歸繡房,
夢裏也想人成雙。
吳家三伯音落,那邊有人接腔,細聽聽,是四嬸在唱,聲音也照樣很低,好像怕人聽到:
叫聲哥哥你放心,
妹妹眼睛亮晶晶,
金銀珠寶都不想,
隻想哥哥一顆心。
接下去,又是吳家三伯的聲音,好像那聲音還在移動,我走到窗邊看,正見吳家三伯從牛棚邊朝四嬸豬圈邊去,對著四嬸的後窗壓低腔子如癡如醉地唱:
哥有意來妹有心,
二人好似線和針;
針兒何曾離了線,
線兒何曾離了針?
四嬸可能打開了後窗,歌聲明顯大了不少:
哥哥長得黑又黑,
妹妹長得白又白,
白紙上麵寫黑字,
你說合色不合色?
聽了吳家三伯和四嬸的對唱,我覺得他們應該結合了。我問母親:吳家三伯對四嬸是不是有那個意思?
母親說:這長時間,我一直聽到他們在唱,肯定有那個意思。
父親說:這就好比貓子號春,叫一段時間不就攏了。
母親說:他們要是配到一起,我看比較合適,四嬸心腸好,吳家三伯也逗人喜歡。
我說:你給他們當個媒人,讓他們結婚吧。
父親說:黑山還從來沒人做過媒,別說現在這個社會,就是往年,男女想愛,就自己唱歌愛上了,用不著做媒。我們這裏幾十年前都喜歡唱歌,有啥想法自己唱出來,比如說吳家三伯唱得好,找了個好老婆,像曉翠一樣長得好,可惜得病沒錢治,早死了;還有吳老四也是唱家,找了四嬸,也是漂亮人,現在老大一把年紀了,還有那個模樣;你看,護林員老陳不會唱,一生打光棍,後來單身漢當久了,也開始學唱,隻是那嗓子像狼吼。
我看看父親母親,笑著問:你們當年是不是唱歌了?
母親開著玩笑說:鬆子還沒聽清?你爹這話的意思是,我不會唱,所以沒有吳家三伯老婆和四嬸漂亮,他這輩子吃虧了。
父親開玩笑說:看看,又吃醋了是不是?好吧,鬆子坐車餓了,你快去做飯吧。
母親一笑,幾乎是跑著去了廚房,一會就把飯做好了。吃飯的時候,天已黑了下來,各家燈火亮起,賽歌堂那邊開始熱鬧起來。這時,曉翠突然來了,進屋便說:當了城裏人,回來就不聲不息了。我連忙放下手中的碗筷,站起身說:這可冤枉了,下車就到文化站找你,不見,鄉政府秘書說你躲在家裏寫作。
曉翠有點不好意思,說:這輩子沒這福氣,當不了作家,吃不了這碗飯。
說話間,我帶著久別的情感看她,發現她比兩個多月前更漂亮了。她也用依戀的眼神給了我回贈,臉上漾起一層紅暈。我和父母讓她坐,留她吃飯,她說吃過了,邀我去賽歌堂唱歌。言畢她就走了,說先去準備坐凳。
母親把鄉政府小秘書說的事,給我又講述了一遍,自我走後,縣裏領導也看了我的小說,把黑山定為民歌村,來了幾個記者,讓大家在賽歌堂唱歌,他們都拍下來了,還上了電視。從那以後,曉翠對唱歌的事最熱心,鼓勵大家都唱,村裏到處都出現了歌聲。有時,曉翠還到村校裏教小孩唱,一些孩娃,誰都能唱幾首。賽歌堂裏,天天晚上都有人去,大家把這裏作為娛樂場所,唱起來熱鬧得很。母親還說,曉翠學我,也把人家唱的歌記在本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