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吳家三伯確實沒說,可是,被一個放牛娃看到了,在外當做笑柄說。四嬸的男人知道後,凶凶地要打老陳,那種憤怒樣子,足以要把這個老實人廢掉。四嬸怕老陳吃虧,就抓住男人說:這可冤枉了人家,一個老實巴腳的護林員,在我麵前有這大膽嗎?就打算是真事,除非是我勾引他。你想想看,這麼一鬧,我沒臉了,你那張臉也沒了。
就在大鬧的時候,吳家三伯去了,把四弟拉開說:那天在菜園對歌,我親自在場,誰個咋要搬弄這種是非呢?四弟,你是糊塗人,想戴綠帽子是不是?結婚這多年,你媳婦是這種下流人嗎?再說,老陳這憨人,你請他做壞事他也不敢。
以後,這事也就消聲匿跡了,護林員老陳見了四嬸,總是把頭垂得很下,不好意思。但是,四嬸聰明,為了避免是非,每次去賽歌堂,就大大方方把老陳叫去,當眾與他對歌。
四嬸是吳家三伯的親弟媳,吳家三伯是老三,四嬸丈夫是老四,一娘所生。前年夏天,黑山下暴雨,河裏漲大水,曉翠的娘在河邊洗衣服,突然,腳下一滑,被水衝走。正在這時,被四嬸的男人發現,他不顧一切,跳到水中搶救,結果由於水大浪急,雙雙被淹死。從此,四嬸成了寡婦,吳家三伯也失了老婆。曉翠雖然沒了娘,但對四嬸卻有一種恩情,如果四嬸男人不是救娘,就不會淹死,如果不淹死,四嬸就有個完整的家。以後,曉翠常常去四嬸家,陪著她說話,陪著她唱歌,有好吃的東西也給她送,兩家的感情親如一家。曉翠家和四嬸家,中間隔著一堵土牆,吳家三伯平時喜歡唱歌,四嬸聽得清清楚楚,打心眼佩服他唱得好;四嬸的歌,雖說比吳家三伯的少,但唱得也動人,村裏人有褒言,說吳家三伯和四嬸,在黑山歌壇裏,各占半邊天。這樣說來,四嬸也是歌手。因了唱歌,吳家三伯和四嬸也多了情分,當然,這種情沒有邪念,吳家三伯不是護林員老陳,而是四嬸的兄長。
我和吳家三伯走進院場,見場子裏有很多鞭炮紙屑,這是過喜事的樣子。我問吳家三伯,誰家過喜事?
吳家三伯說:桂花出嫁。
聽說桂花出嫁,我突然有些高興,這姑娘不錯,應該找個好婆家,應該出嫁了。近兩年裏,她默默地對我好,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意思。她很憨厚,為人很實,隻是不會唱歌。每次村裏人聚在賽歌堂裏,隻要我在那裏,她就靜靜地站在我的後麵,見我在本本上記歌詞,她就伸著脖子看,輕聲地誇一句:張鬆的字寫得真好!我受了誇,扭頭看她,那張臉笑得十分真誠,一雙眼睛也飽含著愛意。我看得出來,她喜歡我,然而,我不可能有這種意思,她是小學文化,我是大學畢業,她在種地,我在工作,她的目標是攀高,我的目標也同樣攀高,因此,在愛情和婚姻的天地裏,我不可能和她站在同一片陽光下,況且我愛著曉翠。桂花家有李樹,有杏樹,果子熟了,必定要端一些送到我家,讓父母和我對她產生好感;她人長得不十分漂亮,但可以算得心靈手巧,為了向我顯示優勢,就一針一線納鞋墊,上麵還繡出蝴蝶采花,或水中鴛鴦。對這分情意,我不能不接,可是,收到後,對她卻是錯覺。每天我從文化站回家吃飯,就發現她站在門口,這成了規律。她家的窗戶,正對著小河的吊橋,見我從吊橋上過來,她就掌握著時間走出門,正好與我碰麵,然後打個招呼,找兩句話說。時間就這樣一天天流走,我們就這樣一笑,言語兩句,誰也沒有說出生活常理之外的話。她娘見她大了,催她早點找婆家,她煩,說自己的事自己定,請娘少管;有媒人上門,她不理采,使媒人和娘都尷尬。這種日子,整整維持了兩個年頭,讓我有一種欠帳的感覺,好在舅舅讓我進城了,她才和我疏遠關係。我看著她常常等我的地方,突然空虛起來,好像有種失落感。
這時,吳家三伯對著我家的門,用唱歌的嗓腔,叫了我母親一聲:還不快出來迎接貴人,你看誰來了?
母親邊應答,邊往門外走,發現是我,那一張臉笑得十分慈祥:啊!是我鬆子回來了。
我把背上的青草放下來,吳家三伯接過去拎在手上,我就攙著母親的胳膊,一同走進屋。我問母親,爹去哪兒了?母親便走到後門邊,對著後山叫了一聲,讓爹快回來。可是,父親耳朵有點聾,順風時聽得見,逆風時聽不見,母親現在叫他,他仍忙著挖地,毫無反應,好像一邊挖地,還在一邊唱歌:
黃鳥一叫天就明,
黃鳥二叫太陽升,
黃鳥三叫正午時,
黃鳥四叫天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