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秋唱(3)(2 / 3)

汪明根仰躺在椅背上,臉望天花板,眼裏淌下淚說,我沒能力接你們吃一頓飯,請原諒了。我體會得到他的難處,老婆沒工作,日子窘迫,說,你又沒啥事,接我們幹啥?汪明根說,我已經想好了,還是下到鄉文化站去,在這裏,心裏很憋,受不了。我說,今天你放開吹一次吧。汪明根直起身子,讓葉靈芝回家取來嗩呐,就著酒興吹開了。剛吹半曲,樓下有人大叫。接著,樓梯上就有腳步聲,館長小陳站在門口,喪著臉說,上班時間,吹啥呢?李局長在下麵吵,你們就聽不到嗎?這麼一來,活躍的氣氛,一下被冷水澆得冰冰涼。我抬腕看表,已經到了上班時間,讓汪明根不再吹。小陳一走,汪明根拎嗩呐出門,怒怒地罵,我****娘呀!回到家,倒在床上,嗚嗚哭了,說人生沒有自由了,等於沒有精神了,多悲慘呀!葉靈芝勸不了他,過來叫我,我隻得去,勸了多時,他才沉沉睡去。

次日,小陳通知汪明根,讓他去裱糊室上班。汪明根說,幹啥都行,我就不到裱糊室。小陳說,幹啥都不行,就得到裱糊室,李局長也說了,不聽安排,後果自負。汪明根說,我白不伸手,夜不伸腿,不違法違紀,我怕****後果。小陳當即向李局長彙報,李局長一拍桌了,說,把嗩呐收了,從今天起,不到裱糊室,停發工資。果然,小陳吩咐人,收走了嗩呐。汪明根像丟了魂魂,一天沒吃飯,在床上躺了兩天。我去勸他,說,這樣吧,你去鄉下文化站,也許要自由得多。汪明根說,沒了工具,我去下麵幹啥?我說,自己買隻嗩呐。汪明根搖搖頭,長歎一聲,說,書平,嗩呐不是一包火柴,說買就買。我問多少錢,他說,一隻嗩呐八百多元,我這條件,一生買得起嗎?老夏也勸汪明根,一生短暫,幾十年好混,隻求活命算了,還挑選職業幹啥?汪明根說,你老夏說球話,不讓你寫曲藝行麼?不讓書平寫小說行麼?說著,喉頭發硬,哭了。葉靈芝說他沒出息,他說葉靈芝曉得個****。我說,還是在文化館幹吧,不裱糊,幹別的也行,我找舅舅給李局長和小陳說一下。汪明根說,除了吹嗩呐,別的啥也不幹。葉靈芝扯扯我衣角,讓不要再勸他。

一天,汪明根在文化館門廳前坐著,郵遞員送報來,報紙中夾了兩封信,一封是我的,另一封是老夏的,都是薄信。汪明根平時就聽我們說,薄信是用稿通知,就飛跑上樓,在走道大叫,說有好消息。我和老夏同時迎出來,慌忙接過信看,心跳著把信打開,一看,是《中華選刊》選了我在《北方文學》發表的《消失在黃昏》;老夏也是一個激動人心的好消息,他的《紅辣椒》被《中國曲藝》發表。我隻是激動,沒有啥超常表現;老夏孩子般高興,將信壓在胸上,老淚流了出來。我懂得,一個即將退休的老曲藝工作者,突破了一個檔次,登上了國家刊物,一定是興奮的。我和老夏,沒有說話,一人趴在汪明根一個肩上,出了一口長氣。汪明根也奪過我和老夏的信,看了,又飛跑下樓,大喊大叫,傳遞喜訊。一時間,文化館的人都上來慶賀,說三奇才有兩個走上了國家文壇,可歌可泣。圖書室那個白牡丹,有情有意望著我,說,要借那篇小說讀讀。我沒吝嗇,找來《北京文學》給她看。老夏說,我那《紅辣椒》發出來也給你看看。白牡丹說,我最喜歡看小說,快板我不喜歡看。老夏尷尬地一笑,不好意思搔搔後腦勺。

突然,有人在樓下喊汪明根,說葉靈芝在醫院暈倒了。我們馬上不再談喜訊,汪明根把信遞給我們,放步跑下樓。我和老夏,也匆匆往醫院趕。去了一看,葉靈芝坐在醫院門口,一臉慘白。一打聽,才知道她又賣血了。醫生說,昨天她賣了一次,今天又要賣,身體抵不住。我責備她,身體不是血庫,又有多少血賣呢,真不知死活。葉靈芝說,劉老師,你不知道,汪明根沒了嗩呐,他精神垮了,身體也垮了,我沒工作為他掙錢,隻有賣點血,給他買一隻嗩呐。聽了這話,我心揪得難受,喉頭發硬,眼也發酸,背過身,拭拭眼眶,回過頭來說,明根,我們把她扶回去吧。

次日,又出現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地區文聯的歐陽文來了,要調我去地區裏,搞專業創作。作為我這樣一個小小作者來說,這已經算得輝煌了。我明白一個道理,人的一生,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可又有一個道理不能明白,汪明根也在種瓜種豆,為啥難見收獲,而且走到絕境?這一天,我像做夢,跟在舅舅一塊,陪歐陽文在縣城玩了一天,心裏一直憧憬著美好,大腦裏還在編織著新夢。第二天,把歐陽文送走,回到家,白牡丹送雜誌來了,坐在家裏,說了不少動聽的話。屋裏沒有人,她望我的那種眼神,足以讓我心顫。如果不知道她和館長小陳的情誼,我會有一點大膽的舉動。送她走時,她說,雖然在一塊工作幾年,識別太晚。我點點頭,說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