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政府是三層樓房,門前有個場子,停著一輛大客車,車上車下都有人,司機乘著等客時間,和鄉裏幹部打牌,桌子放在太陽下,邊上圍滿了看客,都嘰嘰喳喳,當著參謀,說話的傾向,都在鄉幹部那一邊,使司機連戰連輸,一會兒給人家送了百十塊錢。輸了錢,自然不舒服,翻了一眼指手劃腳的參謀,說,都他媽嘴尖毛長,沒一點意思!走吧,出城的都上車,快點快點!穀翠蘭沒出過城,也沒坐過汽車,一上去,就覺得汽油味悶頭,心裏不好受。前麵座位,都被人搶占,往後看,還有空著的位子,就向後去,走道上,放了大包小包的山貨,沒有立錐之地,跨不過去,她微微笑著,不好踩踏人家的包子。後麵有個中年女人,穿得還有點洋氣,見她這樣,就招招手說,你踩過來就是嘛,踩不壞的。她就很感激,慢慢地踩過去了,果然,沒人說她不該踩。那中年女人很好,讓出半邊位子,讓她坐。車下呢,還在零零散散上人,一會兒,便沒了空位。司機站在車前,大聲說,買票買票,快點快點。大家就都掏錢往過遞,也有討價還價的,司機很硬,說,要講價,那你就下去吧,找便宜車去坐,我這是個人承包的,不降價。他口氣硬,人長得也倔,討價人就悄無聲息了,如實交錢。收到穀翠蘭這裏,她就從衣兜裏摸出個包,這是她自己的錢,用手絹包著的,婆婆給的錢,裝在那邊兜裏。她小心打開手巾,把錢取出,問了票價,就給了司機的錢。遂又把剩餘的錢包上,揣進兜裏。
汽車開動了,在穀翠蘭看來,遠比拖拉機快,地在動,山在轉,震得耳膜轟轟響。車子轉彎時,她就兩邊搖,一下又一下,往中年女人身上靠,有點不好意思,就死死抓著前麵的椅背,盡量減少傾斜的次數。由於拘禁,一會兒就暈車了,腸胃裏,一次次翻江倒海,但卻拚命忍著。中年女人見她臉色蒼白,知道暈車,站起來,讓她坐窗戶邊,幫她打開玻璃。她一動身,就不行了,頭伸在窗外,要涼風吹,不敢收進來。漸漸地,山少了,路也寬闊平直起來,她胃裏已經空了,爽爽的風一吹,便覺得輕鬆了許多,就收回頭部。中年女人送她一點餐巾紙,讓她把口擦擦,說,去城裏走親戚?她說,不是,我們那個人在城裏開公司,去看看他。中年女人說,在公司當老板?她說,我還不知道當的啥。中年女人說,哪個公司,看我知道不知道?她淡淡地笑笑,說,他還沒告訴我。中年女人說,不知道哪個公司,怎麼看他?她想想說,我們村的劉強,在新世紀公司工作,我找他問問,就知道了。中年女人說,現在當公司的老板,個個都有錢,日子過得都快活。
車上就有人插言,說當老板的,誰都有三妻四妾,有家不管家,有媽不認媽,有娃不看娃,隻顧采野花。又有人說,說一千,道一萬,錢是壞東西,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變壞就有錢。司機說,不能一概而論,隻要有良心,就變不壞的;變壞的,都是一些狗東西。大家笑起來,問他壞不壞?他說,我想壞,也沒女人看得上我。中年女人說,看來你還是想變壞。大家自然又是一陣說笑。穀翠蘭笑不起來,自家男人到底怎樣,她心裏是謎。問中年女人,你知道新世紀公司嗎?回答說,不知道。旁邊有人說,新世紀公司在鍾鼓樓前麵,好大一個牌子哩。穀翠蘭說,鍾鼓樓好找嗎?中年女人說,好找,我知道。穀翠蘭說,到了城裏,麻煩你幫著指一下。中年女人說可以。
太陽在慢慢偏西,平地也越來越開闊,路旁的垂柳,酷似少女頭發,把太陽裁成絲條,使路麵上呈出燦爛。穀翠蘭把頭伸出去,沿途看到的,全是小樓房,各家門前,坐著一群紅衣少女,見了路上的汽車,便耐不住寂寞,急急忙忙去攔。穀翠蘭說,她們攔著幹啥呢?中年女人說,開放搞活,人都要富,用這些姑娘掙皮肉錢。穀翠蘭說,真喪德。中年女人說,看習慣了,聽習慣了,也就這麼回事。車上又有人插話,一個鍋要補,一個要補鍋,隻有無本生意,才能越搞越活。司機說,害了人家小女子。有個年輕人說,看來,師傅還是個正人君子,不喜歡幹那事。司機一笑說,那當然,都養兒女,不能當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