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了一呆,父王有些黯然:“過些日子是你母親生辰,去看看吧。”
我沒想到父王竟長久的念著母親。因我也不知母親生辰,這也是頭一次,父王主動在我麵前提起。
笙煙園是母親生前的居所,小小巧巧的一所院落,比不得其他宮殿高大華美,卻勝在玲瓏精致。因母親當日極愛“笙歌歸院落,煙火下樓台”一句,是以遷住時改了園名。
今日卻有些異常,清遠不在,其他小宮奴自然不敢近前叫醒我。日上三竿尚未前去請安,父王竟也沒派人前來催促。可是清遠到哪裏去了?
我招來一個小宮女,唯唯諾諾的模樣。她小心翼翼的給我遞上衣服,仔細整理。我閑閑的套上,隨便問道:“清遠去哪裏了?”她微微頷首恭敬道:“清遠姐姐受詔去陛下宮中了。”我驚了一驚。難道說,是我又有錯牽累她們了?正忐忑,又忙忙的洗漱準備去父王宮中。
恰逢清遠從外麵進來,見著我,行了禮,便道:“長公主,陛下命我帶你去綺陽殿見客人。”我瞧著她臉色似乎不大好,便問:“父王召你做什麼?是我的事?”她點頭。我心裏一動,道:“好事還是壞事?”她有點猶疑,說:“也許是好事,也許是壞事。”我皺眉,正待細問,清遠又道:“今日宮中來了一雙劍客。”“刺客?”我大驚。“不是,是劍客,”清遠平靜道:“陛下請進宮的。”不是刺客就好。可是父王請劍客做什麼?侍衛不夠用麼?我把這個疑問塞回肚子裏,因為清遠急急忙忙的帶我去了綺陽殿。
到殿門口,我急急刹住腳,深呼吸了一口,理了理鬢邊被風拂亂的頭發,問清遠:“你瞧我現在這個模樣,急躁麼?”清遠端詳了一下,道:“略緩口氣,便可以進去了。”我扶住清遠,點點頭。身後突然轉出一個宮人,倒把我嚇得退了一步。她行了禮,笑道:“陛下令小奴來問問長公主,長公主是準備在殿外站到什麼時候?”我慚愧的笑笑,道:“立刻,立刻。”
又吸了一口氣,才提起裙角,莊嚴的跨過殿門。清遠亦步亦趨,隨著我在殿中站定。我矮身行禮道:“見過父親,父親萬福。”清遠亦行禮道:“陛下萬福。”父王抬手免禮,笑招我過去。我眼風一掃,發現殿中果然立著兩個陌生人,也不敢多瞧,目不斜視的走過去站在父王身邊,清遠隨著宮人們站了。
這個角度看人容易了很多。那兩個陌生人一男一女,皆著白衣,麵色冷淡。引人注目的是身後負著的兩把長劍,我猜著是一對鴛鴦劍,因劍鞘環紋相似。我生在深宮養在內室,不曾出門也不曾關心別事,閑來讀讀書消磨時間,卻也沒多少關於劍的認知,是以完全不知道這劍以及劍客的來曆。父王令我見他們,令我有些疑惑。
父王像是知道我的想法似的,笑道:“孩兒,還不見過林家兄妹二人。”我愣了愣。按理來說,怎麼著我也是王家一脈,按著俗世規矩,卻是不能越禮拜他們的。他們自然也不敢僭越受禮。但父王這麼說了,我也不能駁回,隻好走了幾步,停在他們麵前,微微俯身,笑道:“見過二位……”斟酌了一下,覺得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才好。他倆卻淡然,作揖回禮道:“見過公主殿下。”
我點點頭,回身站在父王身旁,覺得腦袋很亂。
父王倚著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大殿裏一時靜極,人人屏息,不敢多話,明明殿外陽光暖軟,殿內空氣卻凜如寒冰。父王抬眼,瞧著一殿的宮奴,想了想,便命散了。
二十餘人屈膝行禮,緩步後退,接二連三的出了殿門。我瞧著清遠猶豫了一下,還是隨著緩緩的退著,準備出去。父王看了我一眼,緩聲道:“清遠留下吧。”看著最後一名宮人退出殿外,又道:“殿門不必關上。”清遠低著頭,行了一記禮,又站回了原位。
父王似笑非笑的看著我,柔聲道:“孩兒,可是悶了?”“嗯?”我一時不解這個話。父王接著又道:“可想出宮去玩?”這次我嗯不出來了,這句話實在太過驚世駭俗,一時間震在原地,滿臉問號。
忘憂湖畔七個國家十餘位公主,從未聽說有哪個公主出宮遊玩的。公主這種職業,就該呆在深宮大院,呆煩了便等著嫁人呆在另一個院子。原來還有出宮這種事麼?
誠然,因年紀尚小,曾經是十分想出去玩的。宮殿再大,也不過兩三年便遊盡了。小時百般懇求使出各種手段,也不過出宮一趟,隨父王乘車從王宮正門出,邊門入,長不過兩裏,幸而門口有些小販,叫我看了些去。當時很羨慕那些宮外的女孩子,沒有那麼多規矩束縛,自在許多。後來大了些,也學了許多規矩,出宮的心便淡了。
如今父王此言,卻是何意?
父王咳了一聲,收起笑臉,嚴肅道:“孩兒困在宮中十餘年,未曾見得世麵。為父前日思慮良久,覺得此種形容卻並非好事。是以準備讓孩兒出宮考察……”想了想,覺得“考察”二字似有不妥,便改口道:“遊玩一番。今日特請林家兄妹前來,是準備陪你的。”
我無話可答。清遠震驚的抬了一下頭又迅速的低了下去,但我還是捕捉到了她臉上的驚異和疑問。
因這番話實在太顛覆認知了些。從不準我輕易出宮的父王,怎麼可能突然就毫無征兆的許我遊玩?況且我出宮後,誰來陪著他呢?
父王瞧著我,又笑道:“不願意?”我內裏爭鬥了一番,斟酌著開口:“父親要我離宮,必有個緣故。隻是女兒向來未曾聽說有公主出宮遊曆此等事,一時解不過來,又怕失了規矩,因此疑惑。”父王點點頭,道:“孩兒出宮這事我自會料理,你在外不暴露身份便可。也不必帶許多隨從,林家兄妹足以護你周全。”說到這裏看了那兄妹二人一眼,二人仍舊麵色深沉,瞧不出喜怒,孤傲的站著。一副頂天立地舍我其誰的氣派。父王接著又道:“宮內諸事我自會打整,孩兒自可放心。”
這番話真是說的又奇怪又疏離,我越發被繞糊塗了,索性不再想。因想著父王如此殷切要我出宮,又十分堅決,那自然是緊要事,否則也不會不同我商量便讓這二人站在此處了。
於是隻好應承道:“女兒一直想出宮來著,如今父親既作好了打算,女兒豈有不允之理?隻是不知幾時出發?”父王想了想,道:“三日後是你母親冥誕,過了那日再走吧!三日應也足夠你打點行裝了。不過,”父王麵色嚴肅起來,指著清遠道:“你,過來。”清遠瞪大了眼睛,有點惶恐,但還是溫順的向前了兩步。父王盯著她看了看,說:“你自小陪公主長大,自然是個極妥帖的人。如今公主出宮,卻不便帶你了。但這事你卻得保密,若有第六個人知道,後果怕不是你一個人能承擔的。”清遠嚇得花容失色,慌忙跪下道:“小奴明白。小奴必當封唇閉舌不敢多言,一切全憑陛下吩咐。”
父王笑了,令她起身,道:“也無需緊張,於你不過小事一樁罷了。公主離宮後我對你另有安排。”見我滿麵驚色,又安撫道:“孩兒放心,不是什麼大事。”
我點點頭。
父王看向那兄妹二人,道:“長伊隨著孩兒去長安殿可好麼?”我一時沒明白“長伊”指的是誰,想來自然不會是那兄長。又想了想,覺得我那裏大約還有空屋子,便點頭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