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母把阿媛送去學習京劇,做“堂子”裏的“清倌人”。年僅13歲的董竹君還不知道“堂子”意味著什麼,她還在等著父母接她回家,雖然這隻是一個如泡沫般美麗卻易破碎的幻夢,那個曾經溫馨的家早已消散在歲月的風中,成為黑暗動蕩時局下萬千個悲劇家庭的一抹縮影。
愛笑的董竹君消失了,留下的是周旋於不同人之間的楊蘭春。
童年,是她無法愈合的創傷。
大概上天還是眷顧這個美麗的少女,在天真的她還看不懂那些醜惡的時候,為她送來了一位孟姨。孟姨是一位態度溫和、識得些許字的婦女,50多歲,身形有些矮矮胖胖,當她說話時,總是溫和地笑著。她常常一邊給董竹君梳妝打扮,一邊講一些曆史故事,例如《水滸》《三國》《孝經》《花木蘭》等,也正是她使董竹君明白堂子裏的善惡和黑白。少女暗自下決心,要改變自己的命運。
有人說:“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那是最幸福的事。”當董竹君遇見了夏之時,拋開兩人的結局來看,夏之時之於董竹君,應該就是張愛玲筆下“於千千萬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的真實寫照吧。
10多歲的董竹君在遇到夏之時的時候,還不知道他們的命運會連在一起,也不知道他們的經曆是如何跌宕回腸,徒留後人評說。隻是一刹那的心動,便種下了一顆名為愛情的種子,在沒有察覺間,這顆種子悄悄破土而出,開出了一朵名為愛情的花朵。
也許連董竹君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自己在眾多客人中唯獨關注了他,是因為他俊朗的外形、非凡的談吐、宏偉的抱負,還是天涯知己的惺惺相惜?兩人誰也沒有把這份懵懂的愛戀挑明,隻是愛情的花朵在多少秉燭夜談的夜晚靜靜綻放,開得愈加鮮豔燦爛。
少女一天天長大,像一枚誘人的果實,吸引著越來越多的人的目光與渴望,堂子裏既定的宿命也越來越近。董竹君感到從來沒有過的緊迫感,認命還是反抗?她想到了那抹消瘦卻無比清晰的身影,“去找他吧。”內心有個聲音如是說。
於是,在一個寂靜的夜晚,月亮灑下一地朦朧的清輝,董竹君留下所有的首飾衣物,隻著一襲單衣,在孟姨的幫助下來到了夏之時暫住的旅館,兩個青年男女跨越12年的年齡差距,以及富家子弟與青樓女子的身份鴻溝,終於走到了一起。
命運之花陡然盛開,羨煞旁人。私奔的主人公們在鬆田洋行裏舉行了非常簡單的婚禮,27歲的夏之時與15歲的董竹君,兩條不可相交的平行線卻在這一刻靜靜纏繞在一起。
那天早上,董竹君一早起床,給自己化妝梳頭,潔白的婚紗舒展在床上,聖潔而美麗,15歲的少女知道在另外的房間有自己所愛的人等著自己,他會穿著筆挺的西裝,打著領帶帶自己走向另一段全新的生活。
幾天後,新婚的兩人踏上了去日本的航船。旅途平靜,夜風挾著大海腥鹹的氣息撲麵而來,沒有戰亂,沒有束縛,愛情之花終於完美綻放。此刻,迎接他們的,是內心的自由,以及全新的未知世界。
在日本,董竹君與夏之時給自己打造了一個“世外桃源”,他們度過了兩人一生中最寧靜、最幸福的6年。6年裏,他們迎來了象征愛情的第一個孩子,6年裏,夏之時為自己的革命事業而奔走,而董竹君,她像幹渴已久的禾苗,努力地吸取難得的甘霖。
全新而開明的思想把她帶入了一個嶄新的領域,原來,女人也可以做很多在以前看來完全不可思議的事。於是,她用6年的時光在家裏自學完成了女子高等師範學院的全部課程。
但世外桃源終究不是現世,再美麗的氣泡也有破碎的一天。
故鄉親人病重,夏之時在第一時間托兒帶口地回到了四川。群山環繞下的盆地,有無數英勇救國的少年兒郎,也有它固執的落後與愚昧。接受到新思想的董竹君適應不了封建大家庭裏的紛擾與保守,而封建大家庭裏的成員同樣不能接納出身低微甚至在煙花場所裏待過幾年的她。
作為丈夫的夏之時此時同樣身陷麻煩之中,由於跟錯了人,曾經年輕的四川副都督被解了兵權。仕途不得誌,意誌消沉的他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他看不見深愛的女子,看不見自己的孩子。一日一日,曾經董竹君心中的英雄在現實麵前消失不見了,留下的是沉醉於大煙的迷失者。
麵對這樣的生活,董竹君不甘心,她不能接受重新回到束縛的牢籠,不能接受四個女兒不能讀書識字的未來,於是,她選擇了離開夏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