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和老樹

對於古井和它旁邊的那棵老樹有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感情。

北方的農村似乎比不上南方富有詩情畫意,它所能留給人的似乎隻有曆史遺留下來的粗獷的凝重感和悲愴感。而南方給人的感覺是與小橋、流水人家分不開的閑適,雅淡。

我曾多次詢問老人關於古井和老樹的曆史。畢竟他們一輩子就是吃那裏的井水長大,應該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但結果並不盡人意。他們並不曉得這井挖於何時,這樹栽於何年。他們說,他們年輕的時候也曾問過他們祖輩類似的問題,但他們的答案就是剛才告訴我的那些……

或許就是因為連他們這些最年老的人都不知道,才使得古井和老樹顯得更神秘。我有種要探個究竟的欲望。

古井很深,從井口往下看覺得越往下口越小,最後落成一個尖,就像倒立的圓錐,四壁的石頭都成烏黑色,往下看時隻覺得頭腦發暈,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拉你下去。在井底的水麵上,你會看到你朦朧的頭影在地下幾十米深的地方張望,心裏覺得怕怕的,仿佛那黑的影子真是自己,像偷了別人的東西被懲罰扔進井裏,在生與死的邊緣掙紮一樣。

依據老人口述的樹名,我查了字典。字典裏卻沒有那個字。未查字典前我把那樹寫成“榔棒”,但冥冥之中總覺得有種陌生的感覺,還是叫老樹比較親切。

生命的前幾年,我就是喝那口井水長大的,說不準我的體內現在還有那口井的水。

井台是用四塊大石碑圍成的,因為不知多少代人用腳踩得緣故,碑麵很光滑,中間明顯地凹了下去,井的四壁是用不規則的石頭壘起來的,並沒有用什麼粘合材料,但至今仍然堅固,直到今天,井裏的水仍源源不斷從暗道流出。當時村裏的學校離井不到一百米遠,下了課便跑去喝水,洗臉。那水才叫清澈,涼爽,把肚子灌得飽飽的,走起路來都能聽到水在肚子裏晃。然後爬上特粗的彎脖子樹上,折些柳枝,編成草帽,戴在頭上,待上課鈴響了之後才又跑去上課。

老人曾給我講過一個故事,說是故事,其實也不到二十年,稱故事有些誇大。說是八十年代村裏一個傻姑娘去井裏挑水,不小心掉到井裏了,當時井水很深,傻姑娘卻像有人托著一樣浮在水麵上,而實際上那姑娘根本不會遊泳。這事說的有點玄,但也可見鄉親們對井的崇敬。每年過年時,百姓都會去古井邊燒紙,磕頭,樸實的鄉鄰們並沒有太多的奢望,也就祈禱來年風調雨順,全家平安,糧食豐收。雖然他們的願望並不一定都能如願,但仍年年例行到井邊燒紙,磕頭,祈禱。

古井旁邊的那棵老樹的確很老。一個大人勉強抱過來。村上最老的老人說,在他像我這麼大的時候就有這棵樹了,到現在六七十年過去了,並沒有粗了多少。那樹長得很奇怪,樹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瘤結,樹幹左衝右擊地長到離開地麵3米高的地方便平著向北長。我曾懷疑是不是有懂園藝的人故意讓它這樣長的,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豈能有如此能耐?由於多年的風吹雨淋,日曬蟲鑽,老樹的中間已經空了,於是在某個時間,這個樹洞便成了馬蜂的家。人們不敢再靠近了,挑水都遠遠地躲著。實際上這種擔心是不必要的,你如果不傷害那些馬蜂,它們是不會蟄你的。

每年冬天,馬蜂飛走了之後,人們都會從樹洞裏掏出幾個蜂窩皮當藥用。年年如是,那樹洞越掏越大,仿佛使點勁,老樹就要從中間折斷。

漸漸地,有人便有了別的想法,他們用熱水澆蜂窩,用火燒蜂窩,馬蜂也用它們尾巴上的刺奮起還擊。最終的結果是,搗馬蜂窩的人被蟄得頭皮起包,而馬蜂的老窩會被連窩端走。當時年少無知,便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看,後來知道,馬蜂那憤怒的一蟄,便把尾部的毒針刺入人體內,而這一蟄注定了兩三天後,它們筋疲力盡地死去,當我從書本裏看到這種解釋時,我的心隱隱地抽搐了一下,明明知道這樣的付出代價太高,而為了自己同族的繁衍,它們義無返顧地這樣做了,不顧死的代價。

某個風雨交加的夜日,老樹折斷了,轟然倒下!成群的馬蜂圍著老樹轉啊轉,它們像一群無家可歸的孩童,流浪在黑夜的荒野,哀號著,泣哭著,緬懷著古井、老樹共同存在的日子。

然而,一切都如過往雲煙一去不複返了!

老樹所在的地方現在建起了成排的房屋,或許古井還有它存在的價值,並沒有被填上,而是橫在路的邊緣。人們像躲瘟疫一樣躲著它,防止不小心掉進去。以後我便很少再去看古井,總覺得沒那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