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馬冰河盡入夢,詩詞卻非萬事空(3 / 3)

不是,都不是,依我看,大約是因為陸遊固有的執著吧。

他依然執著著這段早應消逝的感情。他糾結著,在不該放棄的時候沒能夠堅持,該忘記的時候又重新拾起。

伊人已如那宮牆裏的楊柳,令陸遊可望而不可及,可是,陸遊的心裏從來不曾忘卻。

就連陸遊想披甲上戰場的報國之誌,也三番四次地碰在了宮牆的壁上。被隻會躲在宮牆裏的主和派所扼殺。

可是,他一樣要堅持。

有些愛情,不一定會有結果,但依然會一輩子的思念來銘記。

有些事業,不一定會有收獲,但依然會用一生的努力去嚐試。

(五)

終於,陸遊等到了事業上的曙光。與陸遊一樣有主戰思想的皇帝宋孝宗繼位了。曾經壓製過陸遊的秦檜也在萬人唾罵下死去了。

都說欺老不欺少,三天就趕到。小消我要是哪天義憤填膺,替陸遊跑到杭州的嶽飛廟前,專門朝秦檜的雕塑跪像吐一口唾沫,秦檜這個老奸臣定然是連屍也不敢詐的。

陸遊自然激動萬分,他激動的不止是一手遮天的秦檜死了,更重要的是,他似乎看到宋國這艘大船,已經因為宋孝宗的繼位鼓起了風帆。大船馬上就要改變主和的航線,駛向抗金的戰場。

是的,陸遊在故鄉已閑居了很多年,在這近乎歸隱的日子裏,就連陸遊的詩風也發生了轉變,他的詩中一派田園景色,風和日麗,雲淡風輕。他在《遊山西村》中寫道:“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蕭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 從今若許閑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

然而,哪怕就是這樣平靜的山村日子,也沒淡化他的夢想。

陸遊是在山重水複疑無路的時候產生了歸隱的心,然而,當朝延一旦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轉折,他立馬又像喝了雞血似的振奮了。

北代抗金。平複中原。這個堅定的夢想從小就被深植在陸遊的腦海中,伴隨著他骨骼的發育儼然成為一體了,就算當今世界上最頂級的醫生也無法將它取出。

陸遊此時已經四十六歲了,為等待這個夢想他用去了自己大半生的光陰。

新領導宋孝宗與他力張主和的父輩們不同,他主戰,愛屋及烏,陸遊因此對宋孝宗感覺特別親切。

熱血沸騰的陸遊毛薦自遂,第一次向官場上的朋友討要職務,要求到南充去。

現在的人們都說,西藏是離天堂最近的。不過,陸遊可不這麼認為。

南充,才是離他最近的天堂。因為南充是抗金的最前線。

陸遊曾在詩中寫道,“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胡人還沒有滅掉,頭發已經又白又稀少,怎麼不讓人悲傷流淚?

可是陸遊不會悲傷多久,憤青意識讓他改天又重寫“白發未除豪氣在” 。

隻有在離敵人最近的南充,才能使陸遊忘卻白發的事實,煥發出年少時的豪氣。

陸遊在南充時,連夜間都在摩拳擦掌。他在詩中記錄,“國仇未報壯士老,匣中寶劍夜有聲。”他還寫,“起傾鬥酒歌出塞,彈壓胸中十萬兵。”

這種飽滿的愛國激情,將陸遊的豪情點擊到了最大化。陸遊的寫詩狀態也在此期間達到了創作的巔峰。

哪怕是多年以後,晚年的陸遊仍不斷地回憶起這段從軍的經曆:“念昔少年日,從戎何壯哉”。“憶昔西征日,飛騰尚少年”。

是啊,當時已快知天命的陸遊,貌似那麼真切地接觸到了夢想,他快樂得像世間少年。

然而,一切隻是貌似。

三萬裏河東入海,五千仞嶽上摩天。遺民淚盡胡塵裏,南望王師又一年。

陸遊天天遙望著南方,期盼著王師的來臨,一年又一年,王師怎麼還沒有出征?

難道陸遊等待的夢想,隻是一扇永不開啟的門?

陸遊老淚縱橫。

因為各種緣故,宋孝宗的主戰意願也被閑置了。他們將陸遊厚重的報國之誌狠狠地撂到了角落裏,無人問津。

(六)

陸遊再次閑居了。

光陰流轉,他已是個垂暮之年的老人。可是,他依然在等待他的夢想會實現的那一天。

別人都是棄筆從戎,陸遊倒是反過來了,被大環境所逼棄戎從筆了。

筆,成了他抗金的又一利器。

憤青,憤出的更是一種氣勢。

陸遊在無盡的等待中,一直在為他的祖國寫著詩。陸遊是我國詩歌作品存世量最多的詩人,大約有一萬三千多首,創下了中國詩歌之最,他陰差陽錯最終成為了一代文宗。著名的愛國詩人。

就算成為了一代文宗,陸遊心中也有著說不出口的遺憾。

陸遊在八十四歲時,再次顫微微地來到了故鄉的沈園。沈園啊,是他與愛人唐婉徹底分開的傷心地。

粉壁上,他曾經提下的《釵頭鳳》還在,牆上的字跡已經淡去了,陸遊心中的記憶依然那樣清晰。

唐婉早已病逝了,未再曾見到心中又愛又恨的陸遊最後一麵。唐婉隻為陸遊留下了《釵頭鳳》的下半闕: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幹,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物是人非,與唐婉隔世已不是恍若了,而是事實,白發蒼蒼的陸遊為唐婉寫下了最後一首詩:“沈家園裏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他不堪的,真是幽夢麼?未必。

陸遊到沈園憑吊過唐婉後,事隔一年就病逝了。

除了唐婉,他應該還有更深的未盡的遺憾。他還沒有看到北伐的軍隊,還沒來得及看到中原的平定呢。

憾恨中,陸遊寫下了他留在世間的遺囑:“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中國最執著的一個憤青,陸遊,就這麼,死也未曾瞑目。

陸遊念念不忘他的國家,可是國家把他拋棄了。陸遊萬般不舍他的愛情,可是愛情也被他錯過了。

他曾為自己的一生做出了預見性的總結,“百歲光陰半歸酒,一生事業略存詩”。

可是小消我認為,陸遊為我們留存的,不僅僅是略存詩。

他雖然沒能夠上戰場,卻用他手中的筆,為我們吹響了戰鬥的號角。他雖然放棄了愛情,卻用他餘生的悔恨,為我們留下了一抹執著的蒼涼。

在電影《亮劍》中,李雲龍的部隊騎兵連,明知沒有了希望,也要亮出自己的精神,用性命不斷地喊中心中的口號——騎兵連,進攻。進攻。

騎兵連敗了,卻雖敗尤榮。

陸遊也是雖敗猶榮的。盡管他一生未曾上過戰場。

在《卜算子.詠梅》裏,陸遊為我們留下了一句經典的帶憤青意味的詩,“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這一脈暗香,是浮動的,從歲月深處,從曆史畫麵,一直浮動到如今。

曾令多少人,生命也為之熱血,精神為之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