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屈烏紗不屈誌,豪情誰比蘇學士(2 / 3)

績效與工資掛鉤、紀律與工資掛鉤,看來這是古往今來,管理層們都愛使用的常用手段。

錢財是浮物,蘇軾不在乎。但令蘇軾惱火的是,他的文章已名滿天下,在單位上寫個把材料自然不在話下,可陳公弼偏偏要對他起草的文件圈圈點點,反複修改,不甚滿意。

黑臉領導陳公弼的打壓做法,強烈地挫傷了初涉社會的年輕人蘇軾的自尊心。蘇軾在單位受了陳公弼的壓製,非常生氣。蘇軾一生氣,後果很嚴重。蘇軾背地裏有沒有畫圈圈詛咒陳公弼我不知道,但發了牢騷是肯定的,瞧瞧,蘇軾在《客位假寐》一詩立馬留下了幾句證據:同僚不解事,慍色見髯須。雖無性命憂,且複忍須臾。

還真是憤怒出詩人啊。

唉,陳公弼啊,您老人家在單位上隻壓製了蘇軾兩年,人家可是有本事把對您的牢騷一直傳到今天的二十一世紀啊。讓我來掐指算算,哈,這該有多少個兩年啊。

(五)

蘇軾在鳳翔和陳公弼擰了兩年氣,終於等到了調職的消息,這次要到京都任職史官。

令蘇軾想不到的是,得意總是伴隨著失意。在生活的轉角處永遠猜不到等待你的是什麼。

史官蘇軾還來不及為朝延做出矚目的功績,幾年後便遇到了王安石變法。

王安石可是皇帝宋神宗身邊的大紅人啊,他是比陳公弼還雷厲風行N次方的當朝宰相。王安石做事果斷幹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不撞南牆絕不回頭。

蘇軾碰到了更霸氣的領導王安石,陳公弼和王安石相比,那簡直是小兒科。

王安石和蘇軾有著共同的崇高目標,為推動國家發展而奮鬥。

北宋國家已病入膏肓了,要治。這觀點蘇軾和王安石一致。

王安石貌似西醫,要求療效快。他雷厲風行地在北宋身體上動手術,軍事這個傷口還在流血流膿呢,農業那邊又嘩啦一下,劃了道大口子。教育那傷口正發炎呢。商業那又縫上了針。

這邊蘇軾同誌代表中醫科不吐不快了,他對王安石急功求進的治療方法表示嚴重的反對,強烈的遣責王安石下藥太猛,認為牽扯到國家製度的改革都似傷筋動骨,必須躺滿一百天。

反對新法的人數眾多,王安石貶了這個辭那個。對王安石來說,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他的結果就是希望看到國家的發展,經濟的進步。大人物又豈會為這些絆腳石所累呢?

王安石以自己的方式執著著他的理想,蘇軾也是。

蘇軾的堅持遇到了王安石的頑強,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

王安石變法蘇軾就是不同意。並且是變著法子的不同意。

他愛在文采上較真,他知道,王安石是恃才更是愛才的。

一次,蘇軾問王安石,波濤的“波”字怎麼解釋?王安石答,水之皮。蘇軾嘲笑道,哦,那“滑”字就是水之骨啊。他是暗諷王安石在新法路上滑得太快,收不住腳呢。

又一次,蘇軾見王安石的烏齋台桌上擺著一首未完成的詩,明月枝頭叫,黃狗臥花心。蘇軾不以為然,明月怎麼能在枝頭叫呢?黃狗怎麼會在花心臥呢?於是擅自提筆一改,明月當空照,黃狗臥花蔭。

蘇軾在字裏行間都與王安石鬥著勁,可就算蘇軾再有學識和才華,他畢竟是阻礙了王安石理想的人,都得挪走。

一批批頑強的舊法派戰友們都倒下了,司馬光等都集體辭職了。

自從離開了黑臉陳公弼後,蘇軾在新的崗位上可謂兢兢業業,按慣例也該升官了。

等待升官的蘇軾沒料到,和拗宰相王安石擰了好幾年了的後果,是他主動搬起了王安石這塊頑石,砸到的不是自己的腳,是仕途。

任命文件到達了宰相辦公室,在王安石手中轉了一圈,不但沒調升,反而被貶到了杭州做通判。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想做中流砥柱,沒那麼容易的。

蘇軾第一次知道什麼比屈才更難堪。那就是屈職,他頭上的烏紗一次比一次輕。

此後的年月裏,蘇軾碾轉調職,奔波在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任知州縣令。

蘇軾因為反對王安石變法,將自己一生的仕途都搭了進去。

驕傲的蘇軾可曾後悔過嗎?不,絕不後悔。因為他的母親程氏教育過他,要堅持自己的信念,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做一個像東漢時期範滂一樣正直的好官。不,絕不為了明哲保身而放棄自己的理想。

他想念已逝的母親,想念已有五年未曾見麵的親兄弟。

在中秋月圓的日子,蘇軾心中萬分感慨,寫下了一首千古的名篇《水調歌頭·中秋》: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文豪一出手,便知有沒有,自蘇軾的這首《水調歌頭·中秋》問世後,九百多年來,人們仍然眾口一詞,前人詠月詩詞幾可盡廢,尚無後人可與媲美。

唉。前麵說過,在生活的轉角處永遠猜不到等待你的是什麼。蘇軾的仕途是因反對王安石變法此事古難全了,可他的詩詞卻因此到了高處不勝寒的高度啊。

(六)

遭遇了仕途滑鐵盧的蘇軾離開了複雜的政治淤渦,下了基層當了縣令。

不管縣令是幾品,好歹有品。蘇軾要做個有品的好官。

蘇軾在密州,治下了累累相望二百餘裏的蝗災,上報朝延減了賦稅,還想辦法救下了千途棄嬰的性命。

蘇軾在徐州,遇到黃河泛濫,蘇軾親臨城上,帶領軍民抗洪,夜宿於城上,築長堤九百八十四丈,洪水漸退。為防洪水入徐州,又修築木岸,築高徐州城。

蘇軾在杭州,與太守陳襄修浚西湖六井、沈公井,欲修浚運河。

蘇軾在湖州築蘇灣堤。

…….

蘇軾漸漸成為了北宋人民口中交口稱讚、反哺於民的好官。他終於是名符其實的蘇賢良了。

他突然想到青年時期,老領導陳公弼因同事叫他蘇賢良而被挨板子,那個時候他剛初出茅廬,之後他又批鬥了王安石變法、經曆了官海沉浮、體恤了民間疾苦,蘇軾已不再是當年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夥子了。

如今,提攜過他的貴人歐陽修已經逝世了,蘇軾也如歐陽修當年的預言那樣,三十年後,成為了著名的文學家,新一代的文壇大腕兒。

挫折打碎了他的仕途,卻成就了他的文學。

原來成就的梯級並不都是在仕途上,而是藏在不經意的半夢半醒間。

在人生的半夢半醒間,迷茫的蘇軾似乎看到了已離世十年的亡妻王弗,正坐在小鏡前梳著妝,模樣還像十年前那樣年輕。

驚醒的蘇軾走到鏡前,發覺鏡中的人已是塵滿麵、鬢如霜了。即使容顏老了,心中仍有對生活的堅持,逝去的親人在天上也會微笑的吧。

蘇軾作下了千古絕唱《十年生死兩茫茫》: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十年了,曾經青春激揚、嘴上無毛的蘇軾已是塵滿麵、鬢如霜,縱使相逢應不識,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唉,小消我見到蘇軾動不動就來首這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千古絕唱,真是無處話淒涼、惟有淚千行。同是玩文字的人,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七)

歲月茬苒。

令蘇軾想不到的是,幾十年間,他已在文學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然而卻是成也墨寶,敗也墨寶。

墨寶給他帶來了成就,也帶來了災難。

蘇軾因反對王安石變法被一貶再貶,輾轉到了湖州。

其實蘇軾的死對頭王安石最近十年來也不好過。好好的國家變法,最後演繹成了利益之爭。曾意氣風發的王安石傷心失落,一生的心血以失敗告終,回到老家消磨餘年。

王安石下台了,才華學識已風靡北宋的蘇軾是不是就要調回來了?做為重量級的文壇大腕兒,蘇軾的名字可是如雷貫耳。何況這些年蘇軾的政績也是有目共睹的。

不,這種現象是小人們不可容忍的。滿腹經論的蘇軾若回了京,是會嚴重侵犯某些小團體利益及地位的。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不良的四個小人率先對蘇軾發難。小消我決定刻薄一回,要努力記住他們的名字,方便隨時唾棄他們:李定、舒亶、張躁、何正臣。

事兒就壞在蘇軾的墨寶上了。四個小人勤扒苦讀,終於在蘇軾寫的文章和詩詞中扒拉出大逆不道的證據若幹,純粹是無中生有,斷章取義。唉,原來勤扒苦讀並不總是褒義詞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止是清水會被汙濁,有時候人的心腸太黑了,連褒義詞也會汙染成貶義詞的。

一碗清水會因為一滴墨變渾濁,一瓶墨卻不能被一滴清水所淨化。原來哪怕是墨水的破壞力也不容小覷。

蘇軾因陷害琅鐺入獄,押至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