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雨中重遊故地(2 / 3)

“停車!請把車子停在這裏吧。”鄧麗君很快就決定先在濟南路下車,她先付了車資,然後她冒著靠靠小雨,沿著一條積水的水泥坡道向舞廳門前走來。因為她的裝束和那幅可以遮住整雙眼睛的墨鏡,在購買門票和入場時,誰也沒有發現來者就是如今在台港及日本大紅大紫的著名歌星鄧麗君。

出現在鄧麗君麵前的一樓歌舞廳昏暗而空曠。屋頂的一盞鎏金大吊燈閃著淡黃色的光輝,舞池間隻有三五對紅男綠女,在一支樂隊的伴奏下懶懶散散地跳著。舞池的前方是樂隊,架子鼓敲得震天響,兩隻黑管和三把小號忽高忽低地吹奏著“恰恰”舞曲。環繞著舞池的仍然是一排排大小沙發,隻是在雨天裏並沒有多少舞客。鄧麗君看見在黑暗的一隅,僅有幾對纏綿的情侶,對坐在茶幾兩側,邊飲著香按可樂邊悄悄地說著情話。隻是在舞池的右側,緊靠樂隊席的地方,有一位裸露著雙肩和後背的歌女,正在那裏手舉話筒在搖頭晃腦地唱著一首歌。鄧麗君立刻就聽清了她唱的歌詞,正是一年前她在日本唱紅了的《空港》:“風兒陣陣吹來,風兒多麼可愛,我時常向輕民訴說情懷……”那披散著爆炸頭發的女歌手,雖然極力想模仿著鄧麗君柔和的唱腔,可是她的音域狹窄,嗓音又有些暗啞,所以她唱起來並非得心應手。她那矯揉造作的歌聲顯然和鄧麗君那甜美圓潤的唱腔形成極為強烈的反差。

鄧麗君並沒有驚動任何人,她來到燈光難及的角落,揀一張空桌前落座。女侍過來為她布上茶點,鄧麗君默然地坐在那裏品著一杯熱咖啡。因為外邊連天陰雨,實在是有些寒意。幸虧她清晨決定利用在台北探家的短暫兩回去探望常蔭椿時,趙素桂叮嚀女兒務必多加一件內衣,否則半路上忽然下起雨來,鄧麗君是難以抵禦這初春料峭的寒氣。

玫瑰玫瑰最嬌美,玫瑰玫瑰最豔麗。

長夏開在枝頭上,玫瑰玫瑰我愛你。

鄧麗君手托香腮,在迷離的燈火中遠遠地眺望著那位搔首弄姿的女歌手,她此刻又換了一支歌曲。鄧麗君忽然記起這無名歌手所唱的《玫瑰玫瑰我愛你》,原本是影星周璿在30年代為電影《天涯歌女》所錄唱的插曲。這首由吳村作詞,林玫作曲的流行歌曲,正是她自己剛出道時喜歡唱的幾首歌曲之一。當年鄧麗君13歲時到這家舞廳來唱歌的時候,也是唱過這首《玫瑰玫瑰我愛你》的,如今幾年的光陰倏然過去,天地間已經鬥轉星移,這位比自己年長幾歲雙頰塗滿脂粉的女歌手,為何偏偏還在重複她所唱的歌曲,並且極力地模仿她的唱腔?唉埃,真是的,任何一位歌手都是一樣可以闖出一條新路來的啊!

玫瑰玫瑰情意重,玫瑰玫瑰情意濃。

長夏開在荊棘裏,玫瑰玫瑰我愛你。

鄧麗君在當頭搖曳的太空燈的光影裏,仿佛又回到了少年賣唱的歲月。她好像和那位無名歌手一樣手拿著麥克風,搖動著纖細的腰肢在動情地吟唱。在她下決心離開那所金陵女中之後,父親不顧趙素桂和鄧麗君的勸阻,還是到金陵女中去找那位嚴厲而古板的女校長評理去了。那一天上午,鄧麗君是在無限的焦頓中度過的,她不想讓父親去女中,知道女校長一言九鼎,她是斷然不會因為鄧樞的發難再收回成命的。鄧麗君同時又有一種不切實際的希望,雖然這種希望是十分渺茫的。

“不行!根本談不攏,這個性格古怪的女校長陰著一張臉,一口咬定非讓阿麗放棄到歌廳唱歌,才可以讓她再回到金陵女中的課堂上去聽課!”鄧麗君的天真幻想很快就破滅了。就在她守在窗口焦急遙望盼父親從學校帶回好消息時,鄧樞竟怒氣衝衝地回到家裏。鄧麗君聰明過人,她從父親那不悅的氣色上很快就斷定他與女校長的談判失敗了。心中僅有的希冀被酸溜溜的失望所替代,她想哭卻又忍住了。她知道今生從此與金陵女中無緣了,甚至與所有的學校都失之交臂了。

“真是太不通人情。”趙素桂望見女兒將臉偏向窗口,眼睛裏閃動著淚花。她為女兒小小年紀就遭到失學的冷酷打擊憤憤不平,她說:“她爸,你就沒有跟女校長說清咱家阿麗到外邊唱歌,根本就不影響學業嗎?”

鄧樞餘怒末消地說:“我怎能不說?我的舌頭都快磨薄了,我說我們的阿麗絕不是個不三不四的孩子。她到任何場所去唱歌,都不可能沾染上不良的習氣。河麗從小就是個懂得自珍自重的女孩,而她的學業也並沒有放鬆。她的幾個主要學科大多達到了及格水平,有些科目甚至還有名列前茅的時候。這就是說我們的阿麗雖然每晚出去唱幾首歌,可她還是很用功的。我對那位固執己見的女校長苦苦求道:”像我們阿麗這樣既懂人情事故,又肯於用功的學生,你們隨便將她趕出校門來,難道不覺得可惜嗎?“‘趙素桂問:”她怎麼說?“

鄧摳憤憤地拍著桌子大聲叫道:“她是個咬住死理不肯通融的怪女人。她說我們不該讓阿麗這麼小就為家庭生活挑擔子,她還說像阿麗這樣的孩子現在是應該坐在課堂裏的,她還指責我說……

嗨,別說了!都怪我無能啊!“

趙素桂也默默垂淚,說:“女校長說的也在理。如果我們家能開成那個米店,我還是想讓阿麗回到金陵女中去。”鄧樞見妻子哭得滿麵淚痕,也頗為傷心地歎道:“我又何嚐不是這樣想?我是打算在臨街或在台北市的熱鬧街上去開一家米店,可是開米店總是要很大本錢的,如今阿麗剛唱了兩個月,雖然勉強可以讓全家衣食不愁,卻沒有過多的積存,你又讓我如何來開米店呢?”

趙素桂拭淚說:“賺錢自然十分緊要,我們當父母的也不能為了賺錢就讓阿麗中途輟學啊!她阿爸,你說該怎麼辦?”

鄧樞雙手抱頭蹲在地上,進退兩難地長籲短歎,一會兒,他抬起頭來尋找許久不肯說話的女兒。一抹慘淡的夕陽從窗外投映進來,映照著鄧麗君那窈窕的身影。她站立在窗前,良久不動。見父母的眼光一齊向她沒過來,鄧麗君緩緩地轉過身來,她的神色顯得很莊重。13歲的女孩由於在家境困苦中磨練,顯然已經過早地成就了。她決計用自己的犧牲來換取全家的平安幸福。她在深思熟慮後,大聲地說道:“阿爸,阿媽,你們都不要再爭了,我已經下了決心:退學!”

那南風吹來清涼,那夜鶯啼聲淒愴,月下的花兒都入夢,隻有那夜來香吐露著芳香。

那位無名女歌手還在舞池邊搖頭晃腦地唱著。鄧麗君今天鬼使神差地來到了當年她出道時最先賣唱的地方,麵對著那賣唱的歌女和拚命吹奏樂器的樂隊隊員們,她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辛酸。

當年她不是也像那位無人理睬隻顧捧著話筒吟唱的女歌手一樣,在別人跳舞飲茶的時候聲嘶力竭地唱嗎?鄧麗君記得自己剛出道的時候,是在每天傍晚的5點半鍾來到濟南路的這家“花僑”,開始一天中的首唱首演。她大約在“花橋”這家舞廳裏演唱5首流行的歌曲,每一次她都必須唱得十分認真、投入。如果稍有不慎唱錯了詞,或者是唱跑了調,那麼“花僑”的老板除了扣她的酬金之外,有時還要訓斥一頓。因為那時的“花僑”並不像目前這樣舞客寥寥,生意清淡,“花僑”在從前是台北最興隆的幾家舞場之一。

那時每一次來時,她的母親趙素桂都相隨而來。她們母女不坐汽車,徒步走來。當鄧麗君在台上動情歌唱時,趙素桂便守在台下的一個角落,在那裏邊聽女兒吟唱邊等候著。5首歌唱完大約6點半鍾,趙素桂向老板討了錢後,再陪著女兒去基隆路口的樂樂舞廳,在那裏也需演唱5首歌。到7點半時再趕中正南路的“康泰”,接下去又是“大亨”和“明星”兩家歌舞廳。待到這5家歌舞廳的場趕完,已是深夜10點半以後了。那時趙素桂和女兒鄧麗君要花錢雇上一輛人力車回家了。

“啊呀!這位小姐,莫非你是當年在這裏唱過歌的鄧麗君小姐嗎?”鄧麗君正坐在那舞池邊的陰影裏慢慢地品著熱咖啡,腦海裏觸景生情地回想起13歲剛出道時的艱辛,就在這時,有一個人影在身邊閃過去,一會兒那人又遲遲疑疑地走了回來。鄧麗君抬起頭來看時,隻見那人正站在一米遠的地方探頭探腦地打量著自己。他是誰呢?

“鄧小姐呀,當真是你又回來了?”那人細瘦幹癟的身材,胸前吊掛著一支銀白色的薩克斯管。很顯然,他是樂隊中的一名成員,也許他是在吹奏中無意間向鄧麗君坐的地方掃過目光,舞廳內在陰雨天裏來客實在稀少,所以這個吹薩克斯的人正好就看出了她是鄧麗君?

“你是……?”鄧麗君很想馬上避開,或者是盡快地離開這家不斷引來自己回憶往事的“花僑”。可是那個吹薩克斯管的男子認出了她,並又阻住了她的退路。所以,鄧麗君也隻好淡淡地與他搭話道:“我怎麼不敢認了呢?”

“我是王明竹呀,從前吹小號的那個!啊呀,你果然就是從前在這裏常見麵的小阿麗呀!”那個吹薩克斯的人也不再客氣,不待鄧麗君讓座,他便拉過一張藤椅來坐。鄧麗君雖然叫不出他的姓名,卻也很快想起這是一張熟臉孔。她很小的時候隨母親來到這“花僑”唱歌時,是常常可以與他見麵的。鄧麗君為了防止那人的大驚小怪,慌忙招來女侍應生,再上了一杯熱咖啡,說:“王先生,多年不見,我真是一時認不得了,請勿怪罪才好。”

“哪裏哪裏,我怪罪什麼?”那人喝了一口咖啡,有些受寵若驚地說:“鄧小姐現在可是今非昔比了,您如今是紅得發紫的大歌星。

無論台北、香港、東京,還是新加坡和馬來西亞,誰如果提到你的名字,都會立刻肅然起敬的。我現在能夠見到你,該是三生有幸啊!阿麗,你等著,我去招呼那些人來,他們從前也都是給你伴過奏的,現在讓他們也來看看你阿麗到底出息成什麼樣子!“

“可不敢驚動大家哦。”鄧麗君最擔心的事情就要發生了。她來到“花僑”時一度擔心被熟人發現,可是她以為自己化了妝,又是在這種舞客稀少的下雨天來此,別人是不會認出她是鄧麗君的,所以她就獨自坐在陰影裏飲咖啡來作小想。哪裏知道還是被發現了,鄧麗君慌忙“噓”了一聲,然後悄聲對那人說:“大家正在演奏,如何可以中途停止。再說我還要馬上回去,如你一呼喊,我也就隻好先走了。”

“不喊不喊,我誰也不驚動。”那人倒也識趣,他巴不得能與這位當今紅遍了半個天的女歌星獨自坐在一處閑聊敘舊,他喋喋不休地說道:“鄧小姐,現在見到你可比登天還難啊,聽說你去年從東京去香港時,在飛機場的出口擠滿了想見你一麵的歌迷們。好不容易將你盼來了,可是人群擁擠,一片大亂,險些在混亂中踩死人呢!

警察怕你被人包圍,一路護送才離開啟德機場的,可有此事?“

鄧麗君淡淡一笑說:“其實我也是個很平常的人,不值得有那麼多人來圍觀的。王先生,我現在是懷戀從前,如果我再像從前到‘花僑’唱歌時那樣默默無聞該多好,我還是想做個普通的人。”

那人吸著熱咖啡說:“鄧小姐,我清楚地記得那時你很小啊,雖然年紀輕輕的,但是唱起歌來卻有板有限,一點也不遜於其它歌手。很得客人們的喜愛。那時候你一個月大概可以賺一千塊新台幣的。相比起來那些侍應生們一個月才拿四五百塊,你的薪水當時還是變高的。其實你隻是個孩子呀!自然,如今那一點點薪水對你來說是微不足道的,不過我是說你年紀輕輕已能為家賺鈔票,養活家口啦。”

“我們不談這些吧,”鄧麗君微微蹙眉,她急忙將話題一轉說:“王先生,我如今很懷舊,總感到小時候來外邊唱歌雖然很辛苦,可是卻有許多的快樂。每天到處趕場,有唱不完的歌呀!現在雖然有了名氣,可是身上的負荷太重了。”

“是啊是啊,鄧小姐,那時你可不像現在這樣憂鬱和深沉,”那人嘿嘿地笑著說:“我記得有一次,你唱歌結束以後,我們跟你開玩笑。我說你阿麗不乖,還輕輕地拍了你的頭一下,誰知你當場竟然哭了起來。後來,當然是鄧媽媽半哄半逼地將你帶走了。我當時以為你會生我的氣,記我的仇,但是第二天,你又繼續蹦蹦跳跳地回來上班了。你把前一天的事情好像忘得一幹二淨哩,哈哈。”

鄧麗君聽了,也忍不住抿著嘴笑了起來。

初戀的情人死於空難雨過天晴。

午後的陽光從雲隙中投下來,照亮了台北殯儀館內的一排排水杉樹。雨後的杉樹在陽光的映射下青翠欲滴,鬱鬱蔥蔥。

鄧麗君獨自出現在這裏,她感到心頭泛起一股難言的苦痛。自從1972年的清明節她來到這裏為眾堅掃墓,到今年已經快四個年頭了。方才鄧麗君離開花僑大舞廳後,來到附近的花店買了一束雪白的百合花,她要將這束香氣濃鬱的鮮花奉獻給朱堅的亡靈。

舊曆年中的台北殯儀館顯得岑寂而靜溫。在杉樹環繞的水泥甬道兩旁,看不到一個人影,四年前她就是從這條甬道上,捧著朱堅的骨灰盒,一直送到後山坡上的墓穴中去的。那時,她曾幾次昏倒在他的墳墓前,四年過去了,殯儀館的景色依舊。前庭杉樹青蔥,翠柏如屏。甬道左側是一座現代化的骨灰堂,那裏是一座仿古式的四合院,每一棟瓦房裏都陳列著一隻隻亡者的骨灰盒。那座骨灰堂的後麵,是偌大一片倚山而築的墓穴地,一個個亡者的墓穴用水泥澆鑄而成。一排排整齊的水泥墓穴前麵,立有一方方石碑。碑前嵌有亡者的遺照、姓名和生卒年月,碑後則刻有簡潔的生平文字。鄧麗君尋找的是那片墳墓區最後一排的一座墓穴。它倚山坡而建,墓穴後有兩棵枝椏參差的柏樹。鄧麗君默默地(立在兩株古柏下,她那雙憂鬱的眼睛投向墓碑上的一幀遺照。照片上的男子寬坦的前額下有兩條英俊的濃眉,一對炯炯閃亮的大眼睛含笑地望著肅立在墓前的鄧麗君。他就是鄧麗君13歲那年結識的初戀男友——朱堅。

“鄧麗君,我們很喜歡聽你的歌兒,明天就是聖誕節了,你能不能去為我們班級那些喜歡你的學友們,去唱幾支歌兒呢?”那是1966年的冬天,在12月24日那天午後,正在盧州縣那間破陋的紅磚平房裏準備傍晚去歌廳裏唱歌的鄧麗君,忽然發現她的窗前站著一位頎長英俊的青年男子。她並不認識他,猜想他或許是自己的崇拜者。自從她出名以來,經常可以在半路上遇到這樣的熱情青年。有些歌迷甚至可以像熟人那樣將她攔住,海闊天空地攀談。鄧麗君不喜歡與那些陌生的異性交談,但是她那種溫存的性格又不允許她拒絕,她隻能以和善的臉孔應付著。然而像現在這樣直接找到她在盧州家裏的情況還不多見。

“你是誰?我並不認識你呀,”鄧麗君很驚訝地望了望他,旋即又溫和地笑笑說:“你的學友在哪裏?”

“我叫朱堅,是你的崇拜者。”青年人笑得很真誠,很友善。他的年齡比鄧麗君大五六歲,屬於那種很成熟的青年。他將一張名片恭恭敬敬地遞給茫然無措的鄧麗君,說:“我的少年也是在盧州國小度過的,可以說我倆還是校友哩。隻是現在我已經商了,整天到處奔波。明天我們的十幾位校友在盧州大酒店舉辦一次團聚會,我的那些學友大多想聽你的歌兒,所以我受大家的委托來請你。不知道鄧小姐能否賞光?”

鄧麗君接過名片一看,上印“盧州大華建築器材有限公司副經理朱堅”一行字。她的心不知為何怦怦地跳起來,雖然小小年紀但卻經過各種場麵的鄧麗君,居然麵對這很平常的邀請心緒慌亂起來。她為麵前這位酷似兄長的英俊青年打動了。她遲疑一下,順從地點點頭說:“好吧!承蒙你們看得起,明天我可以去。隻是我的歌兒並不像你們想象的那麼動聽,如果唱得不好,還請多多包涵才是。”

“謝謝。”朱堅向這位秀美的小姑娘一躬身,轉身告辭出來。鄧麗君看見她家的柵門外,果然停有一輛與青年企業家身份相符的日本豐田豪華小轎車。他鑽進去,又伸出頭來向送到門外的鄧麗君招了招手,小轎車便匆匆駛去了。

翌日下午,鄧麗君刻意地打扮了一番,按著與朱堅預定的時間到了盧州大酒店。在雅座裏果然聚集著20多位與朱堅年齡相仿的男女青年,目前大多在台灣各地經商、任教或打工。當活潑可愛的鄧麗君翩然而至時,校友們都向她報以熱烈的掌聲。朱堅並沒有馬上讓她唱歌,而是也將她當作自己的學友,讓坐在一張餐桌前。朱堅向她敬酒,學友們向她問候,在這一刹那間,鄧麗君感到了快樂和幸福。在朱堅和那些親見的校友中間,鄧麗君不再是賣唱的歌女,她與所有趕來聚會的男女校友一樣平等,誰也沒有輕視她或想花錢來聽她的歌兒以圖享受。朱堅說:“今天我們請來小妹妹,並不是僅僅聽她唱歌。我們是為她的歌兒越唱越響引以自豪,因為她是我們盧州國小的校友!她的到來使我們的聚會錦上添花!”

又一陣鼓掌聲響起。鄧麗君和朱堅的朋友們在一起喝得很痛快,吃得很開心。自然,在聚會的高潮中離不開鄧麗君的歌,那一天她很高興,一口氣唱了幾首台灣的校園歌曲,諸如《外婆的澎湖灣》等等。她柔美的歌聲深深打動了朱堅和他的校友們。

月上柳梢頭。朱堅在聚會結束以後,用他那輛豐田車將喝得有幾分醉意的鄧麗君送回來。在經過淡水大橋的時候,他將飛馳的車子停下來。他不忍心讓他與鄧麗君的難得相聚這麼匆促地結束,他希望和她沿著在如水的月光下泛動著粼粼波光的淡水河畔倘佯漫步,傾吐情懷。

朱堅說:“小妹妹,我發覺你今晚很開心的。”鄧麗君說:“朱大哥,我已經唱了幾年歌了,從前我隻知道我的歌兒都是供有錢人當作消遣的,從來沒有像今晚這樣唱得快樂。因為我唱歌的時候不再像從前那樣感到低微,我感到一種平等。”

朱堅說:“你的歌應該得到聽歌人的尊重。我一直認為你是個天才,是個了不起的小藝術家,是我們盧州國小的驕傲,所以才去親自請你來聚會的。小妹,你千萬不可有自卑感,須知大家的人格都是平等的!”

鄧麗君的眼裏汪著晶瑩的淚。她被朱堅的話深深打動了。她小小的年紀便為家境所迫不得不輟學出道,在最初的日子裏,她聽到了許多人的冷嘲熱諷。在台北市的那些歌舞廳裏,她的歌聲雖然不斷地換來掌聲、喝彩和鈔票,但是鄧麗君卻能透過這些表麵現象去看那隱在暗處的譏諷、白眼和不屑。在她的童星生涯中邂逅朱堅這樣通情達理的青年無疑是個例外。在鄧麗君與朱堅最初的接觸中,他就留給她十分良好的印象。朱堅是一位富家子弟,家資雄厚,又有一個不大不小的企業,與他的父親共同經營可以賺大錢的建築器材。青年得誌的朱堅沒有那種常見的趾高氣揚,對她格外有禮,格外敬重,這一點從昨日剛一接觸時鄧麗君便深切地體會到了。現在她與他漫步在清波徐來的淡水河邊,鄧麗君心中是溫暖的,幸福的,她感到自己遇上了知音。她與朱堅在一起時絕對沒有與富人相遇時的隔膜感與畏懼感。

日子像流水一樣地匆匆淌過。在鄧麗君出道之初的最困難時期,朱堅便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小妹,現在台灣的歌星如果想紅,光像你現在到處唱歌是不行的。你必須要灌錄唱片。唱片往往是衡量當今歌手身價的一種代表,你有了自己的唱片,才能走紅,也才能闖出一大片屬於你自己的新天地。”有一次在台北時代夜總會的夜場演完後,朱堅用他的小汽車接鄧麗君回到她在盧州縣的陋宅時,他這樣對她說。

“灌唱片?我……能行嗎?”她當時十分吃驚,仿佛在聽天方夜譚一樣。她怯怯地說:“朱大哥,你也不是不知道,無論在台灣還是在香港,凡是可以灌錄唱片的,一般全是有名氣的大腕歌星。她們除了聲望,還要有唱片公司肯於出大錢為她包裝,還要有大的發行量。而我,隻不過是個在歌舞廳裏趕場的小歌手,又怎麼可以有此奢望呢?”

“不是奢望,小妹,依你目前的歌唱水平,絕不比那些灌唱片的所謂明星遜色,”朱堅對她的未來充滿希望地說道:“至於資金,你也不必擔心。我可以幫忙,一定要你灌錄出第一張可供發行的唱片來。唱片的發行我想也不必悲觀,你的歌聲很甜很美,會暢銷的。”

朱堅是位言行一致,說到就能做到的君子。1969年的早春時節,鄧麗君的第一張唱片在台北市百代唱片公司錄成,這張唱片中包含著鄧麗君早年較有影響的幾首歌曲,如《小放牛》、《阿裏山的姑娘》、《采紅菱》和那首人人皆知的黃梅調《訪英台》等等。

“小妹,你喜歡電視劇嗎?”那是個金色的秋天,姹紫嫣紅的蝴蝶蘭開遍了台南的郊外。在由按榔樹,枝樹和蒲葵樹環繞的赤嵌樓前,前來這裏巡回演出的鄧麗君,與來台南洽談業務的朱堅又一次相逢了,心中都洋溢一種重逢的喜悅。鄧麗君的第一張唱片發行後,她在台灣的處境果然好了起來。她已經不必每天夜晚為賺錢奔波往返地到幾個舞廳裏趕場。她的知名度高了起來,台北許多藝人演出團體都主動邀請她來加盟。這一次,鄧麗君就是隨一支演藝團體從台北市出發,先到台中、基隆、高雄,最後來到位於鹽水溪和二層行溪之間的古老名城台南來作巡回公演的。台南的古跡名勝比比皆是,從小沒有離開台北的鄧麗君大開了眼界。她感到她能有今天的造化,全是因為有仗義為人的好友朱堅的鼎力支持。否則,她或許一輩子隻能徘徊在台北的幾家舞廳裏,靠趕場賺一點賴以糊口養家的錢,毫無作為。

聽到朱堅的問話,鄧麗君輕輕地搖了搖頭:“電視劇?我當然很喜歡看,可是我現在實在太忙,哪裏有寬裕的時間去看電視劇呢?”

她期期艾文地說。

朱堅笑了:“我不是要你看電視劇,我是說當今的電視劇影響大,比灌唱片發行還有利於增加你的影響。所以,我很希望你能夠利用唱歌的間隙,拍成一部電視劇。當然,你的歌曲也是你參加電視劇拍攝的有利條件之一。這對你盡快成名的關係很大,小妹,不知道你想過沒有?”

“沒、沒有……”鄧麗君顯得很意外,很驚喜也很衝動。她那漂亮的眉毛一揚,兩隻晶瑩的大眼睛裏掠過一抹躍躍欲試的神采。

朱堅告訴他的好友說:“小妹,現在台灣電視台正在籌拍一部名叫《晶晶》的國語電視連續劇。它是部很有趣味的兒童故事片,據說情節很感人,也很悲苦。其中還有一些插曲需要找人配唱,這樣,我就想到了你,為什麼不去試一試?”

“我……能行嗎?”

“我看你很勝任,”朱堅說:“憑你的年齡,你的經曆,你的氣質,還有你唱歌的優越條件,估計你到電視台去試鏡的成功率會很高的。當然,現在台灣如果拍電視劇,沒有經濟實力的人出麵讚助也是不成的。幸好我與那家電視台的老板有舊,如果你真想試一試的話,我可以關照對方一下。”

“太好了!朱哥,你對我真是太關心了,讓我將來如何去報答你給我的恩情呢?”鄧麗君沒有想到自己每與朱堅接觸交談一次,都能從他那裏獲得許多意想不到的幫助和啟迪。正是這些啟迪使她在演藝事業上不斷地發生新的飛躍。她深切地知道,當初一個隻能到不入流的舞廳唱歌的小歌手,發展到能出唱片,能登大雅之堂,能受到有名演藝團體的招聘邀請,這對於鄧麗君來說是多麼來之不易啊。在台灣這塊土地上,像她這樣天生麗質,能歌善舞的苦命女子何止百千?鄧麗君沒有社會根基,沒金錢做資本,如果她不遇上像朱堅這樣的青年企業家,如果沒有他如此熱心誠懇地從中提攜,那麼她或許永遠無法濟身到歌壇尋求發展。

清淩淩的鹽水溪,倒映著鄧麗君和朱堅相依相假的身影,赤嵌樓的古城堡內可聞她與他唱唱的細語。鄧麗君的芳心前動著愛意,這個苦命的小女子平生第一次向一位真誠愛她的青年男子敞開了心扉。鄧麗君愛的絕不是本堅在盧州的富豪門第與足夠自己終身受用的資產,也不是僅僅為朱堅的英俊外表所打動。她所傾心相愛的是朱堅對她的那顆誠摯友愛的心!

“晶晶,晶晶,孤零零,像天邊的一顆寒星;為了尋找母親,人海茫茫獨自飄零……”就在這一年的初秋,鄧麗君主演的電視連續劇《晶晶》在台灣兒家電視台的黃金時間開播引起轟動,她所演唱的該片主題歌《晶晶》一曲也使無數觀眾傾倒。台灣一家有影響的唱片公司看中火候,立刻拍板請鄧麗君將《晶晶》一曲灌錄成唱片向東南亞各國發行,一下子就賣了50萬張。《晶晶》的歌聲一時間風靡台港:“晶晶,晶晶,多次夢裏相見,落得熱淚滿襟,到何時在何處,才能找到我親愛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