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蔡太師班師媚賊 楊義士旅店除奸
卻說宋江大怒,要斬梁世傑夫婦。吳用忙勸住道:“哥哥容稟:王定六、鬱保四已死,韓滔兄弟尚在他處,今殺了他女婿、女兒,蔡京絕望,必將韓滔傷害。不如留他兩條命,誘他放回韓滔,再作商議。且差人去責問蔡京為何背盟,他若不明道理,再斬二人不遲。”宋江便將梁世傑夫婦叫到麵前喝罵,嚇得夫妻二人伏在地上抖做一堆。吳用道:“你二人快寫信去,問蔡京為何背盟!”梁世傑道:“……奴……奴才就寫。”夫妻二人就在階前,鋪紙磨墨,肐搭搭的寫完,呈上與宋江看了。宋江又指二人罵道:“看你丈人老兒此番對答何如,倘不在理,便立宰你兩顆驢頭,祭我的大將!”喝叫:“牽去,著楊索二位頭領處管押。”又發一角移文,並梁世傑夫妻的手書,差人齎去蔡京。還未送到,早接到蔡京的差官送來韓滔,並王鬱兩顆首級。宋江喚入,差官伏地請罪,呈上書信。宋江怒忿忿地拆信看了,雙眉豎起,大罵道:“蔡京奸賊,安敢欺我!我倒有心放還他女婿、女兒,他反奪我城池,傷我大將,怎說得過?”差官磕頭不止道:“請大王息怒,容稟:太師實不敢背盟,實因路隔遙遠,軍令招呼不及,以致誤傷頭領。今太師自知理屈愆重,特差小官膝行請罪,倘蒙赦回了貴人、縣君,太師情願送還嘉祥縣、南旺營,已囑咐了該處官吏,大兵到時,一鼓可下。”言未畢,宋江愈怒,道:“放你娘的狗屁!我等一百八位好漢,替天行道,義同生死,不爭被你們一起傷損我兩個,此仇豈有不報。誰稀罕你還嘉祥縣、南旺營!”便傳今:“立斬梁世傑夫妻,將兩個驢頭付他帶回,著蔡京來,刻日交兵。”差官未及開言,隻見吳用、公孫勝一齊諫道:“請哥哥息怒。此事委實不幹蔡京之罪,但他隻如此陪禮,卻不能輕恕。梁世傑夫妻且暫免其死,監禁在這裏,問蔡京如何理會。”宋江道:“既如此,且看二位軍師麵上,蔡京須要依我三件事,便送女兒、女婿還他。半件有違,教他休想!”差官道:“莫說三件,三十件都依了。”宋江道:“一件,還我嘉祥、南旺,自不必說;一件,仍要十萬金珠,作王定六、鬱保四祭奠之禮;一件,三個月內,就要雲天彪、楊騰蛟二人的首級照麵。這三件趁早去說,等你回話。”差官諾諾連聲,奔回去見蔡京。
沒多日,差官轉來說:“三件事,太師都依了。隻是雲天彪是種師道得意之人,種師道在官家前最有臉麵。雲天彪得他庇護,根基深厚,搖撼不得,隻可覷機會下手,亦不過弄他落職。若取他首級,太師怕不肯,實恐力不能及。至於楊騰蛟首級,必當獻上。”宋江道:“既這般說,也罷。隻是你太師反覆不常,今把梁太守夫妻權居在我處,我佛眼看他。教你太師放心,等他三件事完畢,再還他不遲。”那差官那敢再說,隻得領了言語,回覆蔡京去了。
卻說蔡京因梁山泊變卦,深恨雲天彪入骨。及差官回營,聽了宋江這番言語,又見女兒、女婿仍討不到手,一發懊恨,與心腹謀士商議道:“雲天彪那廝,仗著老種的勢,枉是動搖他不得。楊騰蛟卻好收拾,我想不如取他這裏來殺了他,將首級把與宋江,換我女兒,件件依他到底,看他還有何說!”那謀士道:“弄他這裏來,若尋事殺他,恐多延時日,且又費事;若暗地害他,又恐耳目眾多。太師不如差心腹勇士去取他,伴他同來,隻就路上如此行事,豈不機密?”蔡京大喜道:“此計甚妙。”便喚那心腹勇士劉世讓,吩咐道:“與你令箭一枝,劄諭一封,到嘉祥縣,問雲天彪討取義民楊騰蛟來大營聽用。到半路上,須如此結果他性命。首級不必將來,便同此書信,送至梁山上宋江處,回京來繳令,自有重賞。切切不可泄漏,首級休教腐爛,不得有悮。也不必帶伴當,恐走風聲。”劉世讓道:“聞知楊騰蛟那廝武藝也了得,小人獨自一個,恐降他不落。且不能禁他不帶伴當來。小人意見。有一個兄弟叫做劉二,也有些武藝,做事靈便。不如教他扮做伴當,同了小人去,也好做個幫手。”蔡京道:“可行則行,須要小心。”便將劉二叫來看了,即便準行。劉世讓弟兄兩個當時收拾起,領了令箭公文,投奔嘉祥縣來。
蔡京班師回朝,不日到了東京,麵聖謝恩,同童貫朋比為奸。官家竟被他們瞞過,隻道真有瘟疫。不日,河北製置使奏到梁世傑中途失陷的本章,天子怒道:“這廝敢如此無狀,且待將士休息,朕當親統六師,剿滅此賊。”原來天子不知蔡京、梁世傑是翁婿。況且河北製置使的奏章故意遲延日期,天子如何想得到。朝中有曉得的,都畏蔡京的勢,無人敢言。蔡京竟把收複嘉祥縣、南旺營,斬王定六、鬱保四的功勞,盡行冒了去。隻將擒韓滔的功,歸於雲天彪等,僅奏請加了一級。官兵將弁,毫無獎勵。按下慢表。且說雲天彪在嘉祥,等候新任文武官弁到來,即將兵符印信錢糧倉庫城池地方都交代了,對楊騰蛟道:“足下忘生舍死,建此奇功,蔡京竟置之不問,且連軍士兒郎們的犒賞,半點僅無,人人怨嗟。我也恐青雲山、猿臂寨兩處的盜賊,乘我不在景陽鎮,竊發滋事,須得早回。這裏嘉祥縣、南旺營兩處,是梁山泊必爭之地。我看那兩個官員,都是蔡京之黨,那廝們害百姓有餘,禦強盜不足。你若仍歸南旺營,日後必受人謀害。南旺營的百姓也甚可憐,我已曉諭他們都遷移了,省得遭梁山蹂躪,隻恐有根生土養的一時遷移不得。足下隻有一個人,如不見棄,何不同下官到景陽鎮去,日後圖個出身。下官得足下相助,多少幸甚。”楊騰蛟聽罷,再拜流涕道:“小人蒙思相抬舉,願終身執鞭隨鐙。隻是小人昨夜得了一個怪夢,夢見一個黑麵虯髯的大將,手持青龍偃月刀,好象關王駕前的周將軍模樣,對小人說道:‘你有大難到,切戒不可飲酒,不可帶伴當,放心前去,臨時我來救你。’說罷驚醒,滿屋異香,卻不知何故。”雲天彪想了想,也解不出。
正說話間,忽報蔡太師有令箭差官到。天彪接入,拆看了公文,知是要楊騰蛟“赴京授職,毋得觀望”等語。雲天彪也一時不道是計,甚是歡喜,便繕了申覆文書,叫楊騰蛟收拾起,同了劉世讓起身。天彪吩咐楊騰蛟道:“足下一路保重。我想你所說之夢,莫非應在此行。你就不可帶伴當,從此戒了酒。隻是你有功無罪,又且與蔡京無仇,不成他來害你?但是此輩心胸亦不可測,你到了東京,見風色不好,即便退步,到我處來。”騰蛟頓首拜謝道:“恩相放心,便是蔡京肯用小人,小人亦不願在他那裏,今日隻是令不可違。小人到京,不論有無一官半職,誓必辭了,仍來投托麾下,使肝膽塗地,也不推卻。”天彪大悅,又取三百兩銀子送與騰蛟作盤費,又贈良馬一匹、寶刀一口。騰蛟都收了,拜辭了天彪,當時提了那柄金蘸開山斧,跨了那口寶刀,同劉世讓都上了頭口,起身往東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