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九鬆浦父女揚威 風雲莊祖孫納客(1 / 3)

第六回 九鬆浦父女揚威 風雲莊祖孫納客

卻說當日飛龍嶺上黑店裏那婦人,同若幹火家,外麵又有接應的,刀槍棒棍,把麗卿團團圍住廝殺。希真恐有人逃去報信,把店門截住,殺那逃走的,不好上前來幫。原來那麗卿受他父親傳授,有空手入白刃的手段,便是槍戟如麻,他空著手也進得去,何況當日手裏有那口青錞寶劍,那裏把那些人放在眼裏。隻見那口劍和身子在槍戟叢裏飛舞旋轉,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好一似黑雲影裏的閃電一般,霍霍的飛來飛去,捉摸不定。但見那四邊頭顱亂滾,血雨橫飛。殺得那些鳥男女叫苦連天,各逃性命。往前門來的,吃希真截住,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砍一雙,都紛紛往後麵逃走。隻剩得那婦人一個,正待想走,被麗卿閃開柳腰,左臂一卷,夾住那把鋼叉,右腳賣一步進,那口劍順著手橫削去,正砍中那婦人鼻梁上,半個腦蓋已飛去了,仰麵就倒。

麗卿轉身同希真趕出櫃台裏麵,見那大漢尚未曾死,倒在血泊裏掙紮不得。希真揪起來,擲在櫃台上,喝問道:“你這廝開了幾年黑店?那個叫你做眼?”那大漢睜起眼道:“你要殺便殺,何必多問!”希真、麗卿俱大怒,一頓刀劍,剁成肉泥。麗卿又提著劍去前前後後搜尋一回,不見一人;又去那死不透的身上找補了幾劍,殺得屍首滿地,血汙狼藉。希真道:“眼見這廝還有後門,吃他逃了,我們快走罷!”連忙去槽上牽了馬,都拴在房門首,鞍子卻好都未揭;連忙去打好兩個包袱,又去替那莊家的包袱打了,並一切行車都收拾起,捎在那棗騮馬上;又去跨了腰刀,提了樸刀,把麗卿的弓、箭、槍並那劍鞘一齊帶出,把馬牽出店門外。卻隻不見了麗卿,恨得那老兒隻得把馬從複拴了,兵器丟在地下,拿著樸刀,重走入店裏,到院子中高叫道:“好請動身了!還有什麼放心不下?”隻見那麗卿從廚房裏走出來,腰裏插著那口劍,做了十幾個草把兒夾在懷裏,手裏又點著一個,去那前前後後放火。希真道:“走我們的路罷了,務要去燒他做甚?”麗卿道:“不燒了,留著他做幌子?叫他識得我老爺的手段!”麗卿去各處都點著了,忽然看見那串野味掛在房門上,仍複取來。希真道:“我真被你歐死!”同出店門,他且把劍上血就死人身上擦幹淨了,插在鞘裏,把那串野味挑在槍上,係好了弓箭,跨了劍,提了槍。看那店裏,嘩嘩剝剝的爆響,各處房屋窗格門戶裏,都骨都都的冒出濃煙來,火光已是透發。希真隻得等了他歇,埋怨道:“隻管慢騰騰的,萬一有大夥追來怎好?”麗卿一麵上馬道:“這般男女,來兩萬也掃淨了他!”

希真牽著那棗騮馬走下嶺來,卻不見莊家蹤跡。希真道:“這人不知怎麼了,反是我害了他也。”走下平地又三裏多路,又恐有人追。隻見前麵林子裏,那莊家在那裏豎著扁擔探望。看見那嶺上烈焰障天,火光大起,料著他父子們得勝,便迎上來。隻見希真二人渾身血汙,莊家歡喜道:“二位官人脫身也。”希真看見莊家,也甚歡喜,問道:“你不曾傷損麼?”莊家道:“左邊臂膊上著打了一下,卻吃我走得快,還不怎的。二位官人倒還好?”麗卿道:“容得那廝們展手腳!”莊家去把包袱行李配好,穿上扁擔挑了。希真上了馬道:“我們須緊走幾步,防恐後麵來追。你恐跟我們馬不上,包袱權把與我們,你輕了好走。”莊家道:“不妨,小人好腳步,二位隻顧自走。”

三人緊走了二十餘裏,回頭看那火光已遠,卻無人追趕。希真略放了心,緩轡而行。希真道:“我兒慚愧!鬼使神差,被你看見,險些著了毒手。卻怎的被你識破?”麗卿把那挖板的話說了一遍,又說道:“怪得那饅頭餡不象豬羊牛肉,肝涅涅的,原來就是人肉。此刻想起來,好不心泛!”莊家道:“不好了,我也飽吃了一頓。”希真道:“吃也吃了,想他做甚。幸而我不曾吃,不然道法都被他敗了。方才也是我大意,不曾顧盼得。幸而天可憐見,著你打眼。”麗卿道:“他這般掩飾,爹爹如何留心得。”希真道:“你不知道,我這麵祭煉的乾元寶鏡,運動罡氣在上麵,能教他黑夜生光,數裏內的吉凶也照得出。我因恐耗精神,不敢輕用,險些壞事。”

父女二人說著話,又行了十裏之遙。正是冷豔山腳邊,一望平陽,直落北去,並沒個人煙村舍。隻見那夕陽在山,蒼翠萬變。麗卿在馬上喜孜孜的正看那山水,希真遠遠望見前麵轉灣頭一帶鬆林,說道:“這等所在,防有歹人。”叫莊家說道:“大哥,休辭辛昔,我們大寬轉往那邊走,不要進林子裏去。”說不了,隻聽得一片價鑼響,山穀應聲,林子裏擁出一彪人來。那莊家大驚道:“怎好?那邊大夥強人來也!”麗卿道:“你休慌,把我這槍上的蟲蟻兒摘去,待我結果了這廝們好走。”希真道:“你不要鹵莽,且等我看來。”望去隻見那邊約有一百多嘍囉,為頭有兩個人騎馬,都出林子來。原來那兩個正是冷豔山的強徒,一個是飛天元帥鄺金龍,生得赤須藍臉,使一根金頂狼牙棒,兗州人氏,因一口氣上殺了本地一家大富戶,奔這山來落草;一個是攝魂將軍沙摩海,本是個教門回子,因盜了人的馬,刃傷事主,逃在江湖上,教門不肯容他,來投鄺金龍一同為盜,生得疙瘩麻臉,使一口九環截頭大砍刀。那兩個魔君嘯聚了五七百人,占了這座冷豔山,打家劫舍,搶奪過往客商,已自投在梁山泊的麾下,年年納些供奉,早晚要去入夥。那飛龍嶺上的黑店,正是與他做眼的。當日兩個強徒在山寨裏,望見飛龍嶺火起,正差人去探聽。半路上迎著得命逃回的搗子,又那小店裏不曾動手的人,一齊回山寨,報知了兩個大王。那兩個大王大驚大怒。沙摩海便叫:“差得力頭目,帶孩兒們去捉這廝們!”鄺金龍道:“不好,鄧雲、諸大娘都吃他殺了,那廝兩個必然了得,我和你須親自去走遭。那廝們既說到山東沂州府去,必從山下九鬆浦經過,我們抄近,就那裏斜刺截出,怕那廝走那裏去!”兩個強徒商量了,當時結束,點了一百多人,其餘都叫看守山寨,便一齊殺出九鬆浦。探得希真還不曾過去,便迎上來。

希真當時看見這兩個大漢騎著馬,便對莊家道:“你把擔兒靠後。卿兒隨我來,索性掃蕩了這廝。”麗卿一把拉住了老兒。道:“爹爹,你不要去,這幾個賊男女,把與孩兒殺了罷!”希真道:“江湖上盡有好漢,你不要輕敵。”麗卿拉著老兒道:“我不。我隻要自己一個人去!殺不過時,你再來幫我。”希真道:“你這丫頭,見了廝殺,好道撞見了親外婆。既要去時,我和你換轉了馬。須要小心,輸了休來見我。”麗卿大喜,當時綽了那枝梨花古定槍,騎了老子的棗騮火炭馬,奔上前去。希真惟恐有失,在後麵尾著他。說時遲,那時快,希真父女在此商量,那鄺金龍、沙摩海已逼近了一段,就在那山光裏擺開殺上來。那匹棗騮馬看見有人來廝殺,雙耳豎起,長嘶了一聲,不待加鞭,潑喇喇的放開四個蹄子直衝過去。麗卿在馬上挺著那枝梨花槍,綻破櫻桃,大喝:“無知賊子,快采納命!”鄺金龍大寫道:“你們是那裏來的撮鳥,敢來攪亂大王的道路!”麗卿道:“特把你們來祭槍,歡喜死的都上來。”鄺金龍大怒道:“我著人相幫,不算好漢。”回顧眾人道:“你們且紮柱,看我單擒這廝。”飛馬過來,輪開金頂狼牙棒,攔腰便打。麗卿挺槍接戰。鬥了十五六個口合,沙摩海見鄺金龍不能取勝,提那口九環大砍刀,縱馬助戰。麗卿展開那枝槍,敵住兩般兵器,撒圓了解數,又戰了十餘合。那枝梨花槍,渾身上下颼颼的,分明是銀龍探爪,怪蟒翻身。兩個強賊,一個美人,好一場惡戰。

陳希真在後麵一望之地,看女兒使開了槍,端的神出鬼沒,暗暗喝彩道:“好個女孩兒,不枉老夫一番傳授!”那鄺金龍、沙摩海使盡平生本事,兀自不能取勝。那些嘍囉胡哨呐喊,刀槍劍戟一擁殺上來。希真看見,恐女兒有失,大喝:“我兒精細著,我來助你!”便把馬一夾,上前兩步,掛了樸刀,雙手畫起印訣,念動真言,運口罡氣吹入,向空撒放,半天裏豁硠硠的起了個震天震地的大霹靂,轟得那山搖地動,空中那些雷火撇曆撲碌成塊成團的跌下來。四麵狂風大起。那些嘍囉都驚得呆了,人人膽戰;個個心驚,誰敢向前。原來那陳麗卿本是雷部中一位正神降凡,得那個霹靂助他的威勢,精神越發使出來。少刻,隻見殺氣影裏,沙摩海中槍落馬。鄺金龍吃那一驚,不敢戀戰,賣個破綻,拖了狼牙棒往斜刺裏就走。麗卿大叫道:“走到那裏去!”隨後追來。那鄺金龍正要用拖棒計,吃那匹棗騮馬快,早已趕上。鄺金龍剛回身橫得棒轉,麗卿乖覺,早已識得,便把那枝槍往裏追開狼牙棒,又往下一捺,槍央直挑上來,對咽喉裏便刺。鄺金龍急問,吃那槍鋒把喉管割斷。麗卿乘勢把槍往外一擺,嗚呼哀哉,倒撞下馬來,又去複了一槍。正是:兩個強徒離世界,一雙惡鬼到陰司。

那些嘍囉隻恨爺娘少生兩條腿,棄棒拋槍各逃性命。麗卿追上去,趕著一槍一個,屍首都撅得老遠。希真也追上來,相幫做了幾個,叫道:“我兒歇手,隨他們去罷。”麗卿按倒了一個,收住馬,把槍點在他心窩上,喝道:“不許動!動一動,與你個透明窟窿。我且問你,山上還有多少鳥強盜?”那嘍囉捧著槍頭道:“……好……好漢,隻……隻得這兩個。不幹小人事,上……上命差遣。饒了狗命,還有……八……八九十歲的老母。”麗卿道:“要殺你,也不管你有沒有老母。你有老母,誰教你做這勾當?如今隻留你的鳥嘴去說,還有強盜,叫他盡數一發來。快快去說,姑娘在這裏等!”嘍囉道:“小……小人去說。”隻聽背後一人道:“好一個姑娘,你還殺得不暢快,還要等甚?”麗卿回頭看時,卻是希真,自知失言,不覺都笑起來。希真去接了那枝梨花槍,道:“我們趁早走罷。”

兩騎馬仍歸舊路,隻見那山靄濛籠,月已舒光。麗卿道:“爹爹,方才天上這大霹靂,好奇怪,又沒半點雲彩!”希真道:“你難道不知是我放的?”麗卿大喜。希真道:“雷霆,天之威令,不比風霧,可以胡亂戲弄。今不得已而用,隻好到地頭醮謝了。莊家處瞞得過,且不可說。我方才看你那槍法,果然去得。在家操練,倒還有些破綻,上起陣來反覺分外清靈。初次出馬,便如此得采,我好喜也。”隻見那莊家擔了行李上來,麗卿道:“強盜都殺完了,我們走罷。”莊家也歡喜說道:“二位客官,真是兩位天神。江湖上好漢,小人也略見幾個,那有這般了得。方才無故起這個青天雷,也想是二位的洪福。”父女二人暗笑。

三人一齊進發,隻見方才那些殺翻的,死的已是不動了,半死的還有幾個在那裏掙紮。不多時,三人穿過那座大鬆林,早見那半輪明月當天,照耀得山林寂靜,如同白晝。又趕了一程,希真道:“我們且就這山腳邊略歇歇馬。”父女二人都下了馬,莊家亦歇下擔兒,便在一塊山石上取出些幹糧充饑,兩匹馬權放在水草邊去啃青。麗卿道:“這匹棗騮馬端的好,來往回轉都隨著人的意兒。恁般的廝殺,他卻不用人照顧。好爹爹,把與孩兒騎了罷。”希真道:“你既這般愛他,就把與你騎了。”麗卿大喜。少刻,希真道:“我們不可久停了,直北去,尚有七八十裏,方有宿頭。再俄延,恐月亮落了,不好走。”三人遂都起身,趁著好月色,穿林渡澗,走勾多時,離得那座大山遠了。走的盡是平津大路。那半輪明月漸漸的往西山裏墜下去。又好歇,希真馬上回頭,看那房心二宿正中,四月初旬天氣,已是子末五初時分。希真正待打火點燈籠,莊家把手指著路旁樹林裏道:“那邊好像有燈火光。”希真、麗卿都道:“果然是有人家,我們一同岔過去。”

三人走過林子背後,不多路,隻見現出一座大莊園來,餘外又有許多人家,路口三座大碉樓,正是那座莊園門首燈火明亮。原來那家人家正做佛事,眾僧才散。希真跳下馬來,把樸刀遞與女兒接了,到那家門首,對個莊客唱喏道:“小可東京差官,往山東公幹,途遇歹人打劫,廝殺脫命。路過寶莊,借宿一宵,明日一早便行,拜納房金。”那莊客看了一看道:“漢子,我們這裏不是客店。前去不過十來裏,便有宿頭。”希真道:“明知府上非客店,無奈路遠夜深,方便則個。”莊客道:“我們已是大半夜不睡,你休來討厭。”希真未及回答,麗卿在馬上道:“你不借宿便罷,怎麼是討厭?”希真止住女兒道:“你不許多說,我們去休。”裏麵又一個老莊客出來,說道:“客官,並非我們不留你,實因今夜已久。”希真對女兒道:“我兒,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何必執著,去休,去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