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希真智鬥孫推官 麗卿痛打高衙內(3 / 3)

少頃,衙內帶著撥火棒、愁太平,又一個親隨,已有三四分醉了,踵踵跌跌的進來。希真道:“怎的隻管要賢婿壞鈔!”衙內道:“值什麼,今日特與泰山開葷,休嫌輕微。本要早來,卻吃那李師師兜搭了半日。”希真道:“我們何不都請去箭園裏坐地。”衙內道:“這兩位也正為箭園而來。”希真去關了大門。一幹人同去箭園內亭子上坐定,看那亭子,果然起蓋得好,拱鬥盤頂,文漆到底。兩個沒腦子的見那箭園,喝彩不迭。兩個親隨,一個把酒食發去廚下,一個來亭子上伏侍。那薛寶最喜的是烹調肴撰,見沒人動手,便去廚房相幫照應。希真道:“怎好生受?”便連忙自去取杯筷安排。衙內道:“泰山,一個蒼頭那裏去了?”希真道:“便是他妻子病重,昨夜追回去了。又沒個替工,好生不便。”孫高道:“衙內處便撥個人來伏侍極便。”衙內對那親隨說道:“你便在此伏侍陳老爺幾日。”希真道:“怎好生受?”卻便講了。

希真去裏麵同女兒商量安排明白,卻出來點起燈燭,陪眾人吃酒。酣飲至初更天氣,衙內道:“小婿醉了,省得去備馬,要歇在泰山處。”希真應了。說說談談,已是二更,希真道:“我有一瓶好酒,本留著開葷用,就請三位嚐嚐。”說罷,去裏麵取了出來,燙熱了,換了大杯兒,每人麵前花花花的斟滿,說道:“請嚐嚐!”三人一飲而盡,都稱讚道:“好酒,真有力量,多吃看醉倒。”希真道:“這二位尊管辛苦了,也都請用一杯。”使遞過兩杯去。衙內連稱不敢,兩個謝了,也都吃盡。希真重入席坐下。

不多時,希真拍著手叫道:“倒也,倒也!”隻見那五個人,口角流涎,東倒西歪的躺下去。希真大笑道:“今番著我道兒!”正要去叫女兒來看,隻見麗卿拽開箭園門,提著那口寶劍,奔上亭子來殺高衙內。希真與他撞個滿懷,連忙扯住道:“我兒且慢下手,聽我說。”麗卿道:“說甚?”希真道:“他雖是可惡該殺,念他老子素日待我尚好。他雖要打算你,卻不恁地使歹計坑害人。殺他不打緊,那冤仇太深,高俅必加緊追捕。——我們隻走脫了罷休!”麗卿聽了,氣得亂跳道:“爹爹,你卻這般不平心!我那件不曾依你?沒來由,叫我與他做了場幹夫妻。他認真便是你的好女婿?便一點得罪他不得,盡他調戲我,兀的不脹破女兒的肚子!”希真笑道:“我兒,你恁般性急。你不省得,這廝不止一刀一劍的罪,他惡貫滿時,自有冤對懲治他。他那死法好不慘毒,不久便見。你這等結果他,倒便宜那廝。那日你在玉仙觀前要取他的表記,今日正好取,隻切不可傷他性命。”麗卿道:“這般說,還略出口氣。”便取下燈台去照著,颼颼的把高衙內兩隻耳朵血淋淋的割下,又把個鼻子也割下來;又看看那兩個道:“這廝也不是好人!”去把孫高、薛寶的耳朵也割下來。又要去割那兩個親隨,希真喝住道:“幹他甚事!快去取些金創藥,與他們止了血,恐流得太多,真個死了。”麗卿抹了手,插了寶劍,執了燈台,去取了些刀創藥來與他們敷上。希真道:“我這蒙汗藥多年了,恐力量不足,他們醒得快,索性與你尋些麻繩來捆了這廝。”父女二人便把燈來照看,一齊動手,把那衙內同孫高、薛寶都洗剝了上蓋衣服,連那兩個親隨,都四馬攢蹄,緊緊的捆了。希真又做了五個麻核桃,塞在各人口裏,俱用繩子往腦後箍了,防他吐出。就取那封信,去縛在衙內身上。並衙內送的物件,都把來放在他身邊。把那五個人,就像擺弄死屍一般。

正播弄著,聽那更樓上正交三更,麗卿道:“爹爹,你聽前麵好似有人打門。”希真道:“果然。你不要出來,待我去看。”希真提了燈,走出前麵大門內看,隻見外麵燈火明亮,拍著門大叫:“提轄開門!”希真問道:“是那個?”外麵應道:“太尉府裏差來接衙內的。”希真隻得開了門。那人提著燈籠進來,卻是一個太尉府裏的張虞候。當時見了希真,唱個喏道:“提轄,小人奉大尉的鈞旨來尋衙內,何處不尋到,虧得李師師家指引,說在提轄府上。巷口又問了更夫,說他尚不曾去。今有要緊事,務要接他回去。”希真道:“在便在我家,隻是吃得爛醉,睡著了,怎好去叫他?”那張虞候道:“醉也說不得,隻好叫他起來。因他第二位娘子臨蓐,十分艱難,不得不接他回去。如今卻睡在那裏?小人自去請他。”希真道:“你且坐地,我去看看來。”希真慌忙提了燈進來。麗卿正把那些人伏侍停當,提了燈正要出來,遇著希真,把那事說了,又道:“此事若破了,我你性命都休。如今事已至此,你且問在這門後等待。退得他時更好,倘退不得,竟誘他進來,一發做了他再說。”麗卿聽罷,便放了手裏燈,抽出那口帶血的劍來,在黑影裏等著殺人。

希真遂提了燈,到前麵見張虞候道:“衙內兀自疲乏,不肯回去,隻吩咐道,教請天漢州橋錢太醫診視便好。又說明日一早就回。”張虞候道:“他的親隨,著一個出來。”希真道:“隻有一個在裏麵,兀自伏侍不迭。你不信,同我進去,自己見他去說。”張虞候道:“提轄的話怎敢不信,隻是上命差遣。如今隻得照提轄這般說,去回話便了。”希真一麵提燈照著他,送出來道:“明日早些來接,我也勸他早歸。”送出門外,便關了門進來。麗卿已提著燈出來,道:“爹爹,他雖然去了,還防他再來,我們索性守著。”希真道:“正是。你去把前前後後多點些燈燭,省得手裏提進提出。”

父女二人坐在燈光下,守了兩個更次。聽那更鼓,已是四更五點,不見動靜,希真道:“許久不見動靜,想是不來了。五更將近,我們趁早收拾,預備動身。”麗卿便去提那兩個包袱放在麵前,又吃些飲食。父女二人提了包袱到箭亭子上,隻見那五個人,一個個都醒來,叫喊不出,掙紮不得。麗卿把燈來照看,隻見那衙內睜著眼朝他看。麗卿想到他那平素的可惡,便去弓箱內取出兩枝舊弦,折疊著一把兒捏在手裏,去那衙內的背上、腿上著力鞭打,罵道:“賊畜生,也有今日!你那風話說不說了?”打得那衙內一條青一條紫,血殷往褲子外麵滲出來,好似啞子吃了黃連,肚裏說不出的那般苦,喉嚨裏隻是阿阿阿的叫不響,身子亂動亂擺,那裏強得?可憐從不曾吃過這般利害。麗卿打夠多時,希真笑著勸道:“卿兒,也虧他受用了,饒了他罷!天不早了,我們幹正經事。”麗卿丟了弓弦,又罵了幾句。希真道:“我兒,去裝束了好走。”希真看著衙內笑道:“衙內,你不虧我,此刻好道進鬼門關了,那得在此處受用。你癩蝦蟆想吃天鵝肉,這事不是我來尋你。你經此番後,父子二人少去作惡,萬一遇著你的冤對,性命難保。此刻我卻放你不得,明日自有人來救你。”

麗卿裝束停當,道:“爹爹,我們備馬去。”希真笑著,也去裝束了,同麗卿把那新買的兩副鞍轡背在馬上,扣搭好了,牽出槽來,拴在亭子柱上。麗卿便把弓箭係好,掛了那口青錞劍,槍架上取了那枝梨花槍。希真去提了兩個包袱,道:“你帶著弓箭,小的這個把與你,大的我拴了。”麗卿接過來,拴在腰裏。希真拴了那大包袱,便去刀槍架上拔了口樸刀;那口腰刀已是選好,跨在腰裏。麗卿便來解馬,希真道:“且慢,你去取碗淨水來。”麗卿道:“要他何用?”希真道:“隻管取來。”麗卿便舀了一碗,遞與老子。希真取來,念了幾句真言,含那水望空噀去。麗卿道:“此是何意?”希真道:“這便是都籙大法內的噴雲逼霧之訣,少刻便有大霧來也,我同你乘著大霧好走。”放下碗,更鼓已是五更三點。隻見天上那顆曉星高高升起,雞聲亂鳴,遠遠的景陽鍾撞動,椽子、窗格都微微的有亮光透進來。希真道:“真不早了,快些去罷,城門就要開也。”父女二人牽著馬往外就走。麗卿回頭看了那箭園、亭子、廳房,又看了看屋宇,止不住一陣心酸,落下淚來。希真勸道:“不要悲切。天可憐見,太平了,我定弄回這所房子還你。”麗卿哽咽道:“早知如此離鄉背井,那日不去燒香也罷。”希真道:“還追悔他做甚,快走罷。”麗卿拭了淚,隨著他父親出了箭園,穿出遊廊。隻見天已濛濛的起霧,各處燈燭明亮。沒得幾步,忽聽得外麵擂鼓也似的叫開門,父女二人一齊大驚。這一番打門,有分教:曲折遊廊,先試英雄手段;清幽軒子,竟作的頑收場。正是:衝開鐵網逢金鉤,剔亮銀台飛血雨。畢竟不知那個打門,且看下回分解。